第48章 困局

他背著人,緩步踏上最後一級石階。

仿佛越過一層無形的屏障,塔中的昏暗徹底褪去,天光驟然傾瀉而下。

他聽到身後人忽然急促的呼吸,環著他脖頸的手臂收得更緊,瘦骨嶙峋的身軀貼著他背脊,微微發顫。

“別怕。”他低聲安撫道。

塔頂空曠,四周有古舊的高柱向上聳立,而對向的柱身則相互連接,形成半圓球狀,如同鳥籠一般,將頭頂湛藍的天空分割開來。

地面上則鐫刻著一個龐大玄奧的陣法。陣法由無數的燦金符文構成,粗略看去,便令人頭暈目眩。

而石梯的出口,就是陣法中心。

有人站在塔頂邊沿,背對著他們。

那人銀發高冠,雪白鶴氅被塔頂的風揚起,垂在身側的手,握著一把烏鞘長劍。

對方的氣息似乎已經完美融入到天地之間,也因此難尋破綻,無垢無缺。

他知道,對方就是這座塔的“守塔人”。

“你既然已經下去了,就不該再上來,”守塔人開口,聲線冷冽,像是萬載不化的堅冰。

“——更不該帶他上來。”

身後人似是顫抖得更加厲害。

從在塔底見到這人起開始積聚的怒火在心底燃燒更甚,他帶著戾氣的眸擡起,冷冷道:“與你何幹?”

“我已鎮壓浮屠塔百年,”守塔人道,“除魔渡厄,斬盡邪妄,是我之責。”

“哈,”他冷笑一聲,“你們道門之人口口聲聲說要除魔衛道,當年又為何無法直接將本尊殺滅,卻將本尊身邊的無辜之人抓走囚禁,以作威脅?”

“無辜?”

守塔人回轉過身。

他的雙瞳是倒映天地蒼穹的琉璃色,剔透晶瑩,無欲無情。

守塔人淡淡道。

“他並不無辜。”

“身為道門之人,卻自甘墮落,偏入魔道,以肉身為容器,侍奉邪魔,煉就魔體,成為魔門走狗,助紂為虐。”

“北域結界因他所破,魔門因此得以長驅直入,北域道門十不存一;九轉煉魔陣因他一人而毀,令你得以逃脫,百年中禍亂人間,血流成河。”

“縱然被浮屠塔鎮壓百載,魔體被打落塔底粉碎數遍,他卻依舊魔念未消,魔心難除——”“可當初逼他入魔的人是本尊!”他忽然厲聲打斷,“強令他去破壞北域結界的人亦是本尊,血洗北域、為禍人間的更是本尊!唯有九轉煉魔陣,唯獨九轉煉魔陣……我唯獨沒想到,他會為我……”

說到這時,他不出聲了,眼底卻泛起赤紅。

半晌,他才沙啞道。

“姬溯月,他本也是你天宗弟子,曾在天宗修行數十載。身為宗主,難道你連他的本性都看不清麽?”

守塔人漠然道:“自他被逐出天宗那一日起,便與我天宗再無關聯。”

“好一個再無關聯。”他冷冷道,忽偏頭看向一處,“之前,本尊與你們約定,只要本尊自封修為,破盡浮屠塔外萬重禁制,便可見活著的他一面。而今面我已見了,人我也救了,你們是不是——也該動手了?”

守塔人並未立時答話。

他所看那處地方卻有虛空漣漪生出。

有人撫掌笑道:“魔尊自知有計,依然甘願入甕,勇氣實教人欽佩。”

話音落下,便見虛空漣漪之中走出兩人。

一人長相清俊,眸中似含無盡星辰,身上氣息飄渺不定,正撫掌輕拍,面上含笑。

另一人身穿袈裟,閉合雙目,單掌豎於前胸。

他猩紅的目光凝在說話之人身上,忽而冷笑:“陳微遠,當年你在斷望山上受本尊一劍,狼狽而逃,龜縮天機陣中近百年,而今終於不當縮頭烏龜了,倒像蚱蜢一樣來本尊面前蹦跳,是否也很想要本尊稱贊你一句,勇氣可嘉?”

陳微遠面色微僵,卻很快恢復過來,緩聲道:“魔尊說笑了。我此番前往這裏,一是要助道門一臂之力,徹底終結魔亂;二則,是實在思念我家娘子,想要見他一面。”

他淡淡笑了笑,“縱然他曾犯下大錯,終究與我恩愛數十余載,魔亂平復之後,我當代他向宗主求請,將他接回家中,好生管束。”

“閉嘴!”他眸中盈滿戾氣,一字一頓道:“陳微遠,你、休、想。”

陳微遠依舊淡笑,只是目光移至他身後時,微微停了一瞬,而後側頭對身邊僧人道:“法無大師,該動手了。”

法無微微頷首。

又轉過身,躬身對他道:“阿彌陀佛。施主身負無邊惡業,而世間因果輪轉,已到施主清償之時。”

他冷聲道:“廢話少說,動手吧。”

法無彈指將脖頸上的佛珠擊碎,一陣碧意滲入虛空,道:“魔魂不死,魔身不滅。普通之法無法將魔星鎮壓,還請仙尊與閣主,還有諸位同道,一起助貧僧結周天星鬥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