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魔尊

小竹樓中。

沈殊盤坐於榻上。

陣法屏蔽了外界的切動靜,無風無聲。葉雲瀾所書的那疊突破元嬰期的心得竅門被靜靜放在桌面之上。

閉關修行的第步,是入靜。

沈殊緊閉雙目,放在雙膝上的手微有些顫,太陽穴中青筋凸出。

他想要盡快突破元嬰,出關去見師尊。

可愈是想,愈是難以令得心神安定。

腦海中的魑魅魍魎在寂靜的環境裏尖嘯得愈發駭人,令他頭疼欲裂。

扭曲的黑暗蔓延在整間房中,每寸陽光所不可及的地方,都有東西蠢蠢欲動。

他從不曾將這些邪惡、汙穢、不詳的東西告訴過自家師尊。

就如同他從未告訴對方,他的雙手,從來不曾幹凈。

自出生起,因為身上的異樣,他就被親族所厭棄,當作怪物關在地窖之中。

他甚至不知道,小時候圍聚在地窖口上方,向他丟擲碎石菜葉和老鼠死屍的那些人裏,究竟誰才是他的父母。

後來,他們都死了。

他站在血泊裏,失控的力量如同飄絮樣浮動著,令他身上臉上,視野之中,全都是血。

力量爆發後虛弱的他,被煉魂宗弟子抓走煉制成魔傀,放進蛇窟中開膛破肚,又被劉慶帶回天宗,被藥廬弟子們當作狗樣驅使。

後來,他們也都死了。

帶他入蛇窟的那兩個煉魂宗弟子被他設計引入蛇堆中吞沒,屍骨無存。

藥廬弟子個接個地遭遇不測,劉慶發瘋走火入魔,全都是他的傑作。

這些,他全都沒有告訴葉雲瀾。

所以當神魂中出現異樣時,他也沒有告訴對方。

葉雲瀾希望他能脫離魔傀的身份,去好好做個的道修,那他就去做。

道門的功法講究靜中思動,順其自然,無為而無所不為,其實與他心性不合。

冥冥之中,他有感知,如果他去修之前得到的那篇九轉天魔決,修為提升速度應是如今數十百倍。

但葉雲瀾不喜歡。

那他就不修。

沈殊握緊了自己雙拳,令自己不再顫抖。

太陽穴跳動的青筋繃緊如弓弦,他全神貫注壓制著心中戾氣,努力從神魂欲裂的痛苦裏尋得絲清明。

許久之後,他終於入靜。

……

修真無歲月。

時間涓滴流淌過去。

小竹樓中,沈殊身體如同石雕動不動盤坐著,肩上已經積了層薄塵。

體內靈氣自發運行,積聚於心竅,有什麽東西仿佛呼之欲出,卻依然是差了些許。

修為已經滿溢,唯獨欠缺個契機。

只是,突破元嬰的契機在哪裏?

在他的刻意壓制之中,諸般念頭已經被壓抑到極點,神識清晰,道境空明,這些年所學過的功法心訣、劍術招式皆不斷從他的腦海之中浮現,巨細無靡。

元嬰由心而生,依照本心顯現。

習劍者寄心於劍,修術者鐘情於術,而以此成嬰,則被稱為劍嬰、術嬰,乃是道修裏最為常見的三種元嬰之二。

而除此之外,第三種元嬰則是修行者自身的映照。修行者不囿於劍或者術,或為力量、為長生、為他物而凝就元嬰,形態各異。

而他本心,又該是何模樣?

茫茫尋覓思考,忽然電光火石間,葉雲瀾給他那疊突破元嬰的紙張中,幾行字劃過心頭。

本心即本我,人在而心在。

它不來不去,就在那裏。

順其自然,自可觀之。

——原來如此。

沈殊放開了對念頭的壓制。

於是,他腦海之中那些功法心訣、劍術招式皆如潮水般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抹抹身影——他看到秘境烈火熊熊中,有人如白鷗飛掠而來,將他抱起護在懷中;看到竹樓窗台中,有人低眸垂目,素手撫琴;看到花圃空地中,有人傾身握住他手,教他劍法動作;看到夜色燭光裏,有人手執著書卷,坐在床邊,陪他入眠……

諸般身影,皆為人。

沈殊盤坐榻上,緊繃如雕像的面容漸漸松融幾分,顯出幾分靈動之態。

——早就該明白了,他的本心,就是葉雲瀾。

他修仙,不為天,不為地,不為力量,不為長生,只是為了他的師尊。

元嬰嬰魂從心口浮現時,他的身體仿佛超脫了層束縛,神識飄飛,隱隱約似能觸碰到天地之中難以明言的道。

他內視心府,看見尊小小玉人。

其周身仙靈之氣滿溢,面容如高天之雪,盤膝端坐在他心府中,閉合雙目,似在靜修。

沈殊心念微動,那元嬰便睜開眼,微仰頭,仿佛是在望他。

不過沈殊知曉,元嬰本身並無自己神魂與自我意識,純粹是他的本心所凝,是他“仙道”的具象,雖能隨他意識操控,但也並非有形之生命。

他看著心府裏端坐的小小瑩白身影,烏發柔軟及膝,堪堪遮住要緊之處,忙心念轉動,令其披上層靈氣所化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