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決意

葉雲瀾。

當褚長老說出這個名字之時,他坐於高座,單手支著下顎,神色未見喜怒,只心底稍稍生出幾分興味來。

一個容貌被毀,常年佩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

……倒與他有幾分相像。

他在魔淵之底時,吞噬過多魔物與亡魂,被魔氣侵染,身體出現了莫可名狀的異變。

剛從魔淵中爬出時,但凡直視他的人類,都因驚嚇兩眼翻白,倒地不起,甚至有些被嚇得原地去世。

這當然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形貌怪異,更多是因為他身上凝聚了太多的黑暗和惡念,會讓人沾染不詳。

沒有修為的凡人,甚至沒有辦法承受直視他一眼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即便他本身對這些人並無殺戮之念。

後來,他在人間遊蕩了一圈後,稍稍有了人形,戴上面具後,再看不出怪物模樣,而那些汙穢不詳的力量也在他的刻意控制下得以收斂。

他成為了魔門之主,統領魔道,而臉上面具,再也沒有摘下來過。

無人知曉他真面目,他也沒有興趣讓任何人知曉。許多人傳他相貌醜陋,狀若惡鬼,在某種意義上,其實也並非虛言。

他勾起唇,心底嗤笑一聲。

人類實在是一種慣來以貌取人的生物,明明肉身皮囊,容貌聲色,僅僅外在之表象,卻常被用以將人之所有一概而全。

而他的世界是血紅的。

表象千篇一律,沉悶無趣。他凝視魔宮,凝視整個人間,看到的卻是龐然籠罩的黑暗,以及每個人身上所繚繞的惡念。

如雲蔽日,洶湧無絕。

世人皆稱他為魔。

可這世間又有哪處不為惡,何人不是魔?

無一處清凈。

也無人是例外。

酒宴之上,絲竹聲談笑聲混雜在一處,妖嬈舞姬如蛇一般扭動,飛揚的薄紗繚繞酒香,黑暗在陰影中深藏。

他將杯中酒喝下,忽然覺出一點無趣來。

宴席散去,他指節輕扣著座椅扶手,眸裏猩紅閃爍,隨手拿過桌上修羅劍,平放膝頭,而今一寸寸拔出。

他將長劍豎在眼前,寒光凜冽的劍身倒映出他帶著惡鬼面具的半邊臉。

修羅劍發出低啞嗡鳴。“莫急,”他道,“本尊很快便會讓你……嘗飲鮮血。”

提劍起身,剛行幾步,卻忽覺心口被什麽東西輕輕扯了一下。

像是羽毛掠過,稍有些癢。

他微覺詫異,內視心府,卻看到一尊小小玉人,正盤坐心府中央,睜著眼睛,仰頭看他。

他怔了怔,周遭靜物忽如幻影一般破碎開來,他所站立之地,不再是陰冷昏沉的魔宮,而是靜謐安寧的竹樓。

沈殊回到現實中。

他的目光仍落在那封壓在最底的書信上。

信紙露出了一角,上面是筆墨優雅書寫的署名。

他的瞳色驟然變得極深,幾乎克制不住暴戾的怒火,以及動手撕掉那封信件的欲望。

如果說,他所擁有的記憶是真實的,或者,這些記憶就如他所猜測那般,是他窺測到自己的部分“未來”,那麽他的師尊,在未來某一天裏,會成為陳微遠的道侶?

開什麽玩笑!

身後忽然響起葉雲瀾喝完參湯,將竹碗放下的聲音。

沈殊收斂了臉上神色,將這疊信件拿起,回轉過身,單手撐著桌沿,面上浮現一點未及眼底的笑意,道:“看來徒兒閉關這兩年,師尊生活也未得清凈啊。”

葉雲瀾看著沈殊手上那疊信件,面上掠過一點不自在,低聲道:“那些東西,你莫看。”

當年天池山論道會一事結實之後,他受傷流言被傳播了出去,且愈傳愈是失真。

雖有賀蘭澤警告和制止,到他面前攪擾者不多,但寄來他住處的信件,卻是越來越多。

一開始只是知他住處的天宗弟子,後來他所在之處不知是被誰所泄露出去,修行界各宗各派都開始有信寄來,甚至還會隨信送來一些靈藥、法寶、珍玩之流。

一些信上有署名的禮物尚且可以退回,沒有署名的禮物卻只能堆放一處,而且後來如此幾番之後,遭到拒絕的人雖然大部分都知難而退,但還有不少人即便抹去署名也仍要給他寄信寄物……而且不知是否如此,信上的內容也越來越直白露骨,不堪入目。

葉雲瀾站起身,想要去將信件拿回,卻未注意到沈殊愈發深沉的眸色。

他伸手去取信,手腕卻被沈殊一把握住。

“不過幾封情書罷了,師尊如此看重,莫不是其中有人令師尊動心了?”沈殊開玩笑般說道。

葉雲瀾怔了怔,眉眼顯出幾分蒼白倦怠之色,道:“為師早已說過,我已有道侶,此生不會再對誰動心,也不會與誰再行結契,你不必再如此問我。”

“……而且這些書信,為師本也準備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