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道侶

東洲天宗。

問道坡之上依舊人聲鼎沸。

幾名弟子正聚在一起,因一個劍道疑難而辯論不休,唾沫橫飛,手舞足蹈,只差一點便要拔劍討教了。

忽然,爭論中的一名弟子見到坡上行來了一個玄服高冠的男子,眼神一亮,連忙跑了過去,“大師兄,我等劍法裏有一招不明,想請大師兄指點。”

被稱為“大師兄”之人有著一張俊美面容,看上去還很是年輕,然雙鬢上卻已有了些許銀白,夾在在黑發之中,頗為顯眼。

賀蘭澤溫和看向那名弟子,“是何疑難,你且細細說來。”

那弟子道:“是霜花劍法之中的第三十九式,‘北燕南歸’。北雁南飛渡重山,我認為劍勢應當有一往無前睥睨之感,然而荀師兄卻說北雁南飛,乃是秋日別離之思,劍勢當有繾綣難舍之意,我們正為此而爭執。”

賀蘭澤道:“劍法劍意乃由心而發,於不同年歲、或是經歷過不同世事之人,對一式劍法之意的理解都有所不同,並沒有對錯可言,你們何必為此而爭執。”

那弟子道:“怎會沒有對錯?難道練劍不是將劍意理解得越是貼合創造劍法之人內心,便越能將劍法之中蘊藏威力發揮出來嗎?”

賀蘭澤耐心道:“劍法雖由人所創,可學這劍法的人,卻是你自己。倘若你只會揣摩別人的內心,而不問自己本心,永遠都沒有辦法跨過障礙,達到劍道宗師之境。”

那弟子臉色微紅,似有所悟道:“大師兄所言極是。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問大師兄,若是師兄的話,更傾向於哪一種劍意理解呢?”

賀蘭澤道:“我麽……”他目光越過這名弟子,看向遠處的群山,仿佛在看向不知名的地方,“我更傾向於後者。只因一人心中若懷思念,每情每景,每見每思,便都離不開心頭所念。你尚年輕,還不懂這些,且先去練劍罷。若有不懂,再來問我。”

那弟子察言觀色,發現自己似乎引動了大師兄的傷心事,忙歉意告辭離去。

問道坡上有弟子見狀,感嘆道:“大師兄對年輕弟子還是一如既往耐心細致啊。別宗的天才大都矜持高傲,唯有咱們宗門大師兄如此平易近人,每問必答,真好。”

有人便笑道:“你進宗進得晚,可能不知,當年大師兄也有過鋒芒畢露,目下無塵的時候。那時候啊,在大師兄手下走不出三劍的弟子,大師兄連話都懶得與他們說。”

那弟子驚訝道:“竟還有這樣的事?”

“是啊。”

旁邊人似乎有些感嘆,頓了頓,又道。

“只不過,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雁回峰,青竹林。

賀蘭澤擡手拂過眼前竹葉,擡頭便見到遠處矗立在花海裏的竹樓。

他走過去,一如平常拿起竹樓邊上的木鏟和水壺,外面的花圃整理好後,又打算進去竹樓中灑掃一番。

自葉雲瀾失蹤之後,這些事他已經做了三十余年。

為何要一直做,他想,或許是求而不得的執念。

又或許是因為愧疚。

如果他自己當初能夠早些發覺沈殊的異樣,而不是因為比試失利便匆匆跑去閉關逃避,亦或者在最後一次面見葉雲瀾的時候態度再真摯一些,是否葉雲瀾便不會被逼到離開宗門消失不見。

思念與愧疚交雜,便成了難以言說的愛欲。

賀蘭澤知道葉雲瀾不喜歡他當年目下無塵的模樣。

那他便改。

可他而今已經成為了天宗之中人人稱道、極負責任的大師兄,為何葉雲瀾卻還是……沒有歸來。

日頭漸漸高懸,他放下手中的鏟子,擡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步入竹樓,裏面擺設依然如三十年前一般,絲毫未變。

或許,他心中還是冀望著葉雲瀾有朝一日能夠歸來。

到時候見到此地完整不變,會否會對他這些年的等待,有一點點觸動?

賀蘭澤想著,又兀自苦笑著搖了搖頭,步入其中。

先將地面灑掃一番,而後進到書房。

賀蘭澤下意識便去看桌上竹籃,看看那只小雞崽是否依然安睡。

當年葉雲瀾離去,留下的便只有這麽一只小東西。

那小東西生得可愛,卻十分嗜睡。

三十多年,賀蘭澤竟然都沒有見過那小東西醒來一次,倒是慢慢看著其毛發越發豐潤,體型也變得越來越大,竹樓周圍的靈氣都被那小東西吸納入體內。

既然是葉雲瀾所留的生靈,賀蘭澤對其自然也偏愛一些,每每至此,都會在竹籃裏放上幾塊極品靈石,供那小東西吸收。

這一回,賀蘭澤走過去察看,竹籃裏的靈石果然已經被吸收一空。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一直沉睡的那小東西竟也消失了身影。

小東西醒了?

賀蘭澤又驚又喜,忙四周去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