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1章 大禮疏

在現代,對於高考黨來說,六月是離別季,而眼下的京城也是離別季,新科進士們陸續拿到了吏部的任命,外放的紛紛離京啟程返鄉,離開之前好友都免不了擺一場送別酒。明時坊的各大酒樓,京郊的長亭短亭,均是書生們送別的身影,徐晉也參加了幾場江西省同年的送別宴。

六月下旬,外放的新科進士都基本走光了,徐晉也恢復了兩點一線的生活。不用上早朝的好處就是每天可以舒服地睡到天亮,淡定地吃完早餐後再到翰林院上班,偶爾遲到早退也沒人管。

徐晉的工作悠閑而平靜,而朝堂卻絲毫也不平靜,甚至充滿了火藥味。

就在六月十六日的朝會上,禮部右侍郎石珤充當急先鋒,再次將“議考”提了出來。所謂“議考”,顧名思義就是討論皇考,說白了就是要確定嘉靖帝的父親是誰!

以內閣首輔楊廷和為首的傳統大臣,堅決要求小皇帝稱弘治帝為皇考,而稱親生父母為皇叔考和皇叔母。朱厚熜自然不肯,但奈何勢單力孤,根本辨不過引經據典的群臣,一怒之下幹脆退朝擺駕回宮。

然而,自認為占理的傳統大臣顯然不打算給嘉靖帝喘息的機會,誓要一鼓作氣把“皇帝老子”的事給定下來,所以各廷臣,還有科道言官的奏本就好像雪花般飛到小皇帝的案頭。

朱厚熜又驚又怒,他本就是性子執拗的人,群臣的咄咄逼人反而把他徹底激怒了,幹脆命司禮監把所有奏本留中不發,足足裝了幾大籮筐,就差沒有當場拿到禦膳房燒掉。

大明朝的文臣都有一股子不怕死的尿性,小皇帝的做法並未讓他們氣餒,反而更加的鬥志昂揚,奏本天天照遞上去,氣得朱厚熜七竅生煙,偶爾也會偷跑出宮找徐晉訴苦。

……

六月二十八日,天氣晴好,徐晉如日常般回到翰林院上班,在院署裏消磨了個把時辰,接近中午時便偷溜了出去,他今天約了一名燒玻璃的老工匠淡鏡子的事。

“徐翰林留步!”

徐晉剛溜出翰林院,正準備離開便聽到有人喊他,不禁嚇了一跳,還以為被抓了辮子,回首一看,不由暗松了口氣道:“原來是秉用兄!”

來人正是張璁,捋著須幹笑了兩聲:“子謙兄,倒是在下唐突了,這是準備上哪去?”

張璁今年四十有八,如今是觀政進士的身份,還沒有具體授官,所以還穿著深藍色的進士服,頭戴烏紗進士巾,顯然剛參加完朝會回來。

溜號被同僚撞見,饒是徐晉臉皮厚也有點不好意思,扯謊道:“正準備到街上下館子吃午飯,院署裏的飯菜,呵呵,秉用兄懂的!”

張熜不禁恍然,公飯是大廚房提供的,味道確實不如外面飯館的美味,像徐晉這種“養處尊優”的年輕人不愛吃也很正常,於是笑道:“正好在下也餓了,子謙兄若不介意,不如同去?”

徐晉不禁無語,他本是要溜回家的,外面的飯菜再好也不如娘子的“愛心餐”,不過此時已經騎虎難下了,只好硬著頭皮道:“固所願也,秉用兄請!”

於是兩人結伴來到街上,找了一家還算幹凈的酒樓。徐晉本來想在大堂中隨便找個位置的,但張璁卻要了個雅間,並且言明他請客。

徐晉不由心中一動,張璁無事獻殷勤,看來是有所求啊!

果然,酒足飯飽後,張璁便從懷中摸出一本奏本,陪笑著道:“子謙兄,在下近日臨朝觀政,略有心得,所以寫了個奏本,想請子謙兄參詳一二。”

“秉用兄客氣了!”徐晉不動聲色地接過奏本打開一看,不敢暗靠了一聲,這不正是後世著名的《大禮疏》嗎!

“朝議謂皇上入嗣大宗,宜稱孝宗皇帝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興獻大王,興獻王妃為皇叔母興獻大王妃者,然不過拘執漢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謂為人後者為之子,不得復顧其私親之說耳……

夫天下豈有無父母之國哉!臣廁立清朝,發憤痛心,不得不為皇上明辨其事……”

此時張璁給徐晉看的赫然正是聞名後世的《大禮疏》,也正是張璁上的這份奏本,掀起了嘉靖初年的“大禮議”之爭,直接導致朝臣分裂成兩派,一派是以楊廷和為首的濮儀派,另一派是以張璁和季萼為首的新貴派。

為何張璁這份《大禮疏》會有如此大的威力?

因為它就像利劍一樣戳中了楊廷和的弱點啊,楊閣老之所以能夠理直氣壯地讓朱厚熜改認弘治帝為父,其依據就是漢代定陶王,還有宋代濮王的先例,這兩人都是以藩王的身份繼承皇位,他們繼承了皇位後都改認了先帝為皇考。

而張璁的《大禮疏》卻恰恰抓住了這點為突破口,因為無論是漢代定陶王,還是宋代濮王均是從小就被養在宮中,當成皇位繼承人來培養,而朱厚熜的情況卻不同,他從小就住在藩國,由他的親生父親興王撫養,從來沒答應過要認弘治帝為父。另外,朱厚熜還是獨子,根據禮法,獨子是不能過繼給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