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7章 大魚

嘉靖九年五月初十,徐晉舉家離京回鄉,他前腳剛剛出城,京西的官道上就出現了一支長長的囚車隊伍,看車內關押的囚犯穿著和氣質,顯然都是讀書人,老老少少的,竟有近百人之多,他們一個個神色困頓,嘴唇幹癟,甚至還有人渾身血汙,形容淒慘。

負責押運囚車的正是號稱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西廠番子,另外還有部份應該是刑部的衙兵,沿途的百姓紛紛駐足觀看,對著囚車中的人物指指點點。

對於這種押運讀書人的囚犯車隊,京城的百姓已經見慣不怪了,事實上自打過完年後,幾乎每月都有一兩回,因為西廠正把從全國各地抓捕的讀書人源源不斷地運回京中。

而今日這支囚犯車隊來自漢中,主角正是前內閣首輔楊廷和之子,正德年間的殿試狀元楊慎,而與他一道被抓的,大部份都是漢南書院的書生和教習。

西廠抓捕他們的理由前文已經提到過了,私結朋黨為奸,妄義朝政,有串聯造反之嫌。一旦和造反沾上邊兒,那都是掉腦袋重罪,所以囚車內的書生統統戴上了手銬腳鐐,而楊慎更是受到了特別關照,脖子上還戴了一副重枷。

話說楊慎一夥是今年三月初被西廠一鍋端的,在漢中當地審問了一段時間後裝車押回京城,由於路途遙遠,再加上囚車走得慢,所以直至今日才押回到京城。

楊大才子此刻看上去雖然十分憔悴,不過眼神卻是堅定有光,憤怒的火光。他是個有骨氣,而且還不怕死的人,想當年在左順門前,他敢帶頭撼門慟哭,可見的確是個不怕死的,他那一句“國朝養士一百五十年,丈義死節正在今日”依舊震爍人心,鼓舞著聖人門徒們勇敢地去徇道。

看著越來越近的京城城墻,囚車中有人怕了,有人哭了,畢竟不是誰都像楊慎那般不怕死,而沾了謀反的罪名,他們這一行人怕是沒有幾個能活的了。

囚犯車隊從廣寧門入,直抵西廠的大牢外,一眾西廠番子獰笑著,把書生們像趕牲口一樣從囚車內趕了下來。

“用修兄,都說西廠大牢是扒皮去骨的煉獄,大家今日一別,只怕再無相見之時了,只可惜我等滿腔報國之志,卻慘遭閹黨構陷,含冤受屈,平生志未酬,身死豺狼窟,恨不能手刃畢春這閹賊啊!”趙貞吉紅著眼沉聲道。

楊慎傲然道:“我輩讀書人,威武不屈,富貴不淫,貧賤不移,生亦何歡,死亦何懼?自打上了這趟囚車,我楊慎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若能以吾輩之性命喚醒吾皇,不再受閹黨和張黨蒙蔽,那麽吾輩死亦何所惜?”

旁邊的番子不耐煩地冷笑道:“想死?沒哪麽容易,不把同黨通通供出來,你們想死也死不了,嘿嘿,咱們西廠的酷刑可不是蓋的,廢話少說,全部滾進去吧?”說完就去推楊慎。

楊慎掙開番子的手,大聲喝道:“撒手,我自己會走,你們這幫爪牙聽好了,即便我楊慎倒下了,還有千千萬萬個楊慎站起來,早晚將你們這幫閹黨碾作粉塵。雖千萬人,吾往矣!”說完大步往牢門行去。

那番子雖然惱羞成怒,但卻被楊慎大義凜然的氣勢所懾,倒是不敢再去推他,只是嘿嘿地冷幾聲。

四周的書生顯然受倒楊慎的鼓舞,一個個挺直腰,昂然走進了西廠大牢。

哐當,沉重地鐵門上,暗無天日。

……

“大當頭,楊慎的案子已經移交刑部審查了,犯人不是應該押往刑部大牢嗎?這是尚書張大人的手令,麻煩你將犯人交給本官提走。”刑部主事方世賢手裏拿著張璁的手令向西廠大當頭要人,面色明顯不太好看。

西廠的大當頭名叫賈發,據說被畢春招攬前是個殺豬匠,頗有幾分武藝,長得是五大三粗,滿臉橫肉,一對豬腰眼兇光畢露。

賈發顯然不把方世賢當一回事,撇嘴道:“案子是俺們一開始查到的,人也是俺西廠抓到的,憑什麽給你們刑部?”

方世賢沉聲道:“案子轉交刑部審理,這是皇上批復的,難道你敢抗旨不遵?”

賈發豬腰眼一瞪道:“那你倒是拿出聖旨來呀,張孚敬雖然是刑部尚書,但還管不到老子頭上,他的手令在老子這裏屁都不頂,嘿嘿,如果咱們督公同意倒是另說!”

方主事氣得暗咬牙,但又奈何不了賈發,只能丟下幾句場面話便悻悻地離開了。

“呸,什麽玩意。”賈發對著方主事的背影唾了一口,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臉。

話說畢春和張璁本是盟友關系,但自從上次畢春請張璁幫忙安排侄子進國子監遭拒後,畢春和張璁大吵了一場,兩人之間已產生了裂痕。

很明顯,西廠大當頭賈發阻撓刑部提人犯,正是畢春授意的,以報復上次的事,由此看來,畢春這貨確實小心眼,睚眥必報,對盟友尚且如此,對敵人就更加不消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