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涼涼

咚咚——

蒼穹如幕,燈海如潮,一百零八通暮鼓響徹長安,巍峨皇城的宮閣甬道之間,宮女太監井然有序的穿行,安寧肅穆,並沒有市井百姓想象中的‘鶯歌燕舞、酒池肉林’,各座宮殿連琴瑟之音都很少見。

當朝天子宋暨繼承大統後,便一心撲在朝政之上,禦書房的燈火長年亮至深夜,有時候連陪護的小太監都熬不住,還得換著班守候。

國君重社稷自然是好事,不過卻苦了後宮中的嬪妃,一年到頭都見不著皇帝幾回,至於宮鬥爭寵就不用提了,根本就沒人受寵。皇後在的時候,宋暨還會到後宮走走,皇後幾年前病故之後,宋暨便很少去嬪妃的宮殿就寢了。

連諸多嬪妃都在承受‘年年花落無人見’的悲苦,獨守在長樂宮的太後更不用說。

先帝駕崩之後,按照開國時留下的‘出宮人制度’,地位低的宮人賜予銀兩自尋夫家,地位較高的嬪妃去皇陵奉陵三年,之後就可以改嫁,但皇後不在此列,除非是國祚更替,不然皇後是不可能嫁給第二個男人的。至於太後,估計敢嫁也沒人敢當皇帝的後爹,畢竟白天上朝晚上欺負皇帝他娘的事兒,誰都不想看見……

太後沒有子嗣,不可能和誕下皇子的嬪妃一樣被接去兒子封地享清福,只能孤零零的住在長樂宮中,一住就是十年。雖然宋暨時常會過來請安叫聲‘母後’,但彼此沒有血緣,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太後沒有幹政的權勢資歷,往後的道路基本上一眼就看到了頭——約莫就是四五十歲郁郁而終合葬皇陵,在史書上記錄一筆便翻了過去。

天漸漸黑了下來,檐角亮起了宮燈,為數不多的宮女在長樂宮內穿行,將一盤盤精美膳食端到客廳之中。

屋裏放著暖爐,身著華美宮裝的太後側臥在軟塌上,左手撐著臉頰,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宮女下著棋,裙擺搭在軟榻上,如同孔雀開屏一般,露出一雙小巧宮靴和細膩腳踝。

可能等的久了有些困乏,偶爾還輕掩嘴唇打個哈欠。

倒不是太後嗜睡,而是呆在長樂宮‘頤養天年’,根本無事可做,尋常時候天黑就睡了,多年下來已經成了習慣。

算了算時間,太後朝著殿外看了一眼:“巧娥,許不令怎麽還沒過來?”

巧娥跪坐在軟榻旁邊,在棋盤上落子後,柔聲道:“其實……太後不該叫許世子進宮的。”

“嗯?”

太後擡起眼簾,打量巧娥幾眼,略顯疑惑。

巧娥是太後的貼身丫鬟,在淮南長大,自幼受到的教導,便是幫助自家小姐在王侯、皇宮的後宅中爭寵出謀劃策,分析局勢的能力自不用說。

巧娥稍微醞釀了下,才開口道:“坊間盛傳‘有藩王圖謀大統’,至於是哪一位藩王沒有明說,但肅王兵權最重,指的是誰不言自明。而朝堂上又有人說‘聖上想削藩’,雖然聖上從未表露這個心思,但謠言不會無風自起。”

太後略顯慵懶的“嗯~”了一聲,示意巧娥繼續說。

巧娥仔細想了下:“這兩個傳言,都在挑撥聖上和藩王之間的關系,背後藏著什麽婢子也說不清,但必然不是小事……我蕭家橫跨三朝世代為相,位置很特殊,太後親近許不令,若是被朝臣猜測我蕭家刻意拉攏肅王……”

巧娥明顯是在提醒太後不要隨便站隊,萬一站錯隊可就麻煩了。

可太後早就沒了染指朝堂的心思,幽幽嘆了口氣,把棋子丟入棋簍:“蕭家管事的是我二哥三姐,本宮十年前嫁入宮中便是宋氏的人了,叫許不令過來吃飯只是尋常人情世故,隨他們亂猜去。”

巧娥猶豫了下:“還有……我蕭家涉及甚廣,許世子渭河遇伏,還中了已經絕跡的鎖龍蠱,背後的勢力必然不小……”

太後神色微凝,手肘撐著軟榻擡起上半身,蹙眉思索了下:

“你是說毒是我蕭家下的?”

巧娥一個趔趄,連忙擡手晃了晃,焦急道:“太後,莫要說這些,被人聽到可就麻煩了……我蕭家又不是馬前卒,從來謀定而後動,豈會幹這種落人口實的事兒。”

太後眨了眨眼睛,又重新側躺在了軟榻上,略顯無奈:“那不就得了,本宮自有分寸……”

閑談之間,宮殿外響起了腳步聲,宮女走到殿外,輕聲道:

“太後,許世子到了。”

太後提起了幾分精神,起身準備出門迎接,走到一半又停下,從軟榻旁拿起銅鏡打量幾眼。

巧娥連忙走到跟前,將發髻的少許淩亂收拾整齊,又把宮裙捋平,這才跟著太後一起出了門……

……

話分兩頭,下午時分,大業坊的後街上,行商走卒來來往往,賭坊勾欄剛剛準備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