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一年苦寒無人問

轟隆——

一場寒雨悄然落下,天空雷光密布。

司徒琥羽用力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站起,擺出了個拳架,勾了勾手。

左夜子也是江湖人,所以了解江湖人的想法,把刀插在地面上,提劍便躋身上前。

不死難以面對世人,堂堂正正的送人上路,也是一種禮貌。

張翔閉上眼睛,有些不忍,卻無話可說。

都是用刀的,這種情況下,不死怎麽對得起手中刀。

鐺——

便在此時,一聲鑼響忽然從太極殿前響起。

左夜子劍鋒停在司徒琥羽喉頭,偏頭看向太極殿。

宋暨臉色不太好看,卻沒有失君王氣度,沉默片刻,擡了擡手:

“切磋而已,年輕人路還很長,不必為一時之勝負心懷愧疚……司徒琥羽,你下去吧……”

“……”

全場默然,無數武將跌坐在位置上,狠狠的砸了下桌子。

鑼聲一響,便是勝負已分!

蕭楚楊揉了揉額頭,醞釀少許,卻說不出什麽。畢竟十年前鐵鷹獵鹿,確實矯枉過正,把大玥武人的脊梁骨都給打斷了,祝家、陸家等等名門哪怕留一個人在京城,司徒琥羽這樣的年輕人哪怕多兩個,也不至於被打的這麽慘。

可事實已成定局,又能如何?

雨珠極大在太極宮的飛檐和下方的禦傘上。

宋暨手指輕敲椅被,偏頭看向了偏殿下方的諸多年輕人:

“可還有人想上前與左夜子切磋?”

無人回應。

偏殿之下,百余個長安城年輕一輩的翹楚,皆是低頭默不作聲。

這時候誰上去誰丟人,連司徒琥羽都打不過,他們上去又有什麽用?

待在這裏罰不責眾。

上去了,明天開始必然被市井百姓罵一輩子。

誰讓他們丟了人。

滿場文武都把目光投向了偏殿下,有不少熟識的還開口催促,可半晌都無人動彈。

左夜子好像有點不耐煩,站在大雨之中攤開手:

“車輪戰都不敢上,一百個人活活把我累死都可以。要不你們一起上也行。大玥當年無兵無鐵無糧,都能在彈丸之地雄起逐鹿天下,難不成三代過後,就只剩下碌碌無為之輩?若真是如此,這‘天下第一’的金匾,好像也沒什麽份量。”

“你——”

此言一出,霎時間群情激憤,卻又都啞口無言。

戰敗便是如此,縱容又千般不服也得忍著,北齊到今天還被稱作‘喪家之犬’,現在被對方打趴下,罵幾句‘庸人’又能如何?

“上啊!”

旁邊的朝臣,怒斥躲在人群中不露頭的子侄輩。

珠簾之後,太後臉色鐵青,站起身來,對著長安城年輕一杯聚集的方向嬌斥道:

“還愣著做什麽?長安城百萬武夫,連一個能打的都沒有?貪生怕死還習武做什麽?難不成日後敵國兵強馬壯打進長安,你們這群拿刀的見打不過便棄刀投降?”

眾人訥訥無言。

宋暨等了許久,看模樣也是希望有個爭氣的能站出來,可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擡手道:

“罷了,武無第二……”

“嘩——”

話剛出口,便被一陣嘈雜壓了下去。

宋暨話語被打斷微微蹙眉,偏頭看去,卻見一個身著白色世子袍的高挑身影,從太後的禦座旁起身,走進了雨幕之中。

踏——踏——

流雲長靴踩在雨水浸潤的白玉石階上,濺起朵朵水花,平靜卻清晰的嗓音,漸漸壓過了皇城中的嘈雜:

“大玥的國威,是我許家所立。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江湖也好,世家也罷,北至大漠,南至海濱,朝廷殺不了我許家來殺,朝廷滅不了我許家來滅。只要我許家還有一人活在世間,便在你們頭上懸了一把刀,一把亡國滅種的刀。

這句話,是我祖父臨終前送給天下人的。

這才過去幾十年,北退三千裏的一條喪家之犬,便敢在大玥國都、天子駕前,直言我大玥全是碌碌無為之輩。可曾問過我許家答應不答應?”

聲音無波無瀾,卻如同炸雷般,響徹在太極殿外的雨幕中。

全場駭然。

蕭楚楊、陸承安、劉平陽、張翔、賈公公……

所以在場的三公九卿、王侯將相,乃至龍椅上的宋暨,都才想起看台上,還有這麽個近一年來都默默無聞的武人。

北退三千裏!

北齊男子至今不束發的緣由。

當年許烈縱橫天下,把如日當空的大齊,硬生生逐出中原攆到了漠北。

這是北齊的國恥!

許烈一生的遺憾,便是沒有真正助宋氏一統整個天下,知道北進無望,臨終之前,帶著幾分遺憾寫下了這句話。

只要我許家還有一人活在世間,便在你們頭上懸了一把刀,一把亡國滅種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