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事了拂衣去

嗒——

客廳內只有鬥笠上的水珠偶爾滴在地面發出的輕響。

許不令靴子輕踢在張不斜的腦門上,將咬牙想爬起來的張不斜踢暈了過去。手中持著張翔的隨身寶刀,從九節娘娘身旁拖了張完好的太師椅,在張翔的面前放下,輕拂袍子下擺就坐,擡手示意。

張翔握緊雙拳,掃了眼客廳中的人,雖然都倒下了,卻沒有死人,這份恰到好處的力道,遠比殺的血流成河更讓人心驚。

張翔看了看坐在太師椅上蓑衣客,稍微沉默後,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閣下,要問什麽?”

許不令靠在太師椅上,手指抹過雪亮的刀鋒,聲音沙啞的開口:

“幽州祝家的事兒。”

張翔掃了掃許不令的打扮,和插在張不斜身上的鐵劍。以方才的身手來看,新晉的劍聖祝六肯定有這個本事,而這個問題也和祝六的血仇有關,那身份就很好猜了,除了祝六他想不出別人。

“閣下便是劍聖祝六?”

許不令鬥笠擋住臉,只露出包著黑巾的下巴,聲音平淡:

“我是誰你不用管,如實回答,留在場所有人的性命。”

“……”

張翔捏著椅子把手,指節泛白,內心顯然很憤怒。緝偵司上查百官下捕綠林,在江湖上從來都是聞風喪膽的存在,他作為緝偵司對外的門面,何時受過這等威脅。

可江湖就是這樣,站著的才配說話,躺著的沒資格,該低頭的時候,容不得你不低頭。

張翔稍微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我不是江湖人,只敬一個‘忠’字。作為緝偵司主官,掌案牘庫密档,若是一把刀就能讓我開口,聖上也不會把此重任放在我身上。”

許不令微微頷首,看著手中刀,聲音平淡:

“張大人死士出身,對當今聖上的忠誠沒人懷疑,斷手斷腳估計也問不出什麽……”

張翔微微擡頭,眼神冷冽,沒有半分懼意。

“……我只問祝家的事兒,祝老劍聖如何身死,不問其他。”

張翔面無表情,聲音清冷:“此案官家早有定論,幽州祝家違抗禦令,視同謀逆,族中男丁盡數斬首示眾。人盡皆知,何必再問。”

許不令搖了搖頭:“官家的說法,只有一半是真的,我要問的是當日如何殺的祝老劍聖,有哪些人。”

張翔淡淡哼了一聲:“本官帶隊,緝偵司與幽州唐家、崔家合力緝拿,為國除賊,從未否認。”

許不令吸了口氣,稍微擡起了鬥笠:“唐蛟、崔家門客、加上緝偵司的些許鷹犬,滅的了祝家滿門,滅不了祝老劍聖。你們是如何殺的?”

“……”

張翔微微眯眼,一言不發。

“不怕死的人很多,但只要是人,總有在乎的東西,張大人想來也一樣……給你講個故事吧。”

許不令看著手中的雁翎刀,語氣平淡:

“長安城的興華坊是窮人住的地方,裏面有個破廟,聚集了很多乞兒,都是些父母病死、餓死的窮苦孩子,每天靠著乞討、偷錢為生,多半活不過二十歲就餓死或者被打死了……

……這些孩子中了,有一個比較有志氣,餓死不要飯,打死不低頭,七八歲就跑去做苦力……就是扛麻袋、劈柴火等等,不過年紀小當勞力都沒人要,也吃不飽飯。那孩子就這麽硬撐著,再快要餓死的時候,終於找到了個合適的活兒……

……富貴人家的宅子裏,有些不是鋪了地龍嘛,一個冬天燒下來會積蓄煙灰,需要清理。地龍的火道狹小,成年人進不去,那小子從小吃不飽飯體格瘦,剛好能鉆進去。於是了,那小子就找到了‘生財之道’,挨個去富貴人家自薦清理火龍……

……就那麽幹了個把月,有一天了,在一個員外家的後宅清理的時候,那員外的閨女好奇跑過來,蹲在火道外面盯著看,等那孩子爬出來,已經是從頭黑到腳,兩個人一起傻笑,那小姐還用手帕給他擦了擦臉……

……從那之後,那孩子就有了大志氣,天天加倍的做苦力,還跑到員外家的鋪子裏當小工,那小姐經常趴在院墻上,偷偷給他丟些包著的糕點充饑……

……可賤民就是賤民,幹一輩子苦力,也很難和富家千金走在一起……”

許不令摩挲著雁翎刀,擡眼望了望張翔:“……不過,可能是天道酬勤吧,那小子運氣好,有一天遇到了個恩人。恩人問他‘你想不想有大出息?’,他回答說‘想’。然後就成了那個恩人的徒弟,教他武藝,給他恢復身份,最後真的有了大出息,不僅當了官,還風風光光的把那小姐娶回了家裏。”

張翔眉頭緊蹙,捏著椅子扶手:“你到底想說什麽?”

許不令輕輕吸了口氣:“那個孩子長大後,心裏面只裝了兩個人,一個是讓他成才的義父,一個是在窮困潦倒時偷偷給他送東西吃的妻子。把他們當成唯一的家人,時時刻刻都準備著為家人把命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