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江湖人,也是人

雨夜疾馳,馬蹄踩在泥濘官道上,雨水泥水飛濺,只能憑借雷光才能看清前方的道路。

許不令出長安後,往玉峰山折返,抵達山腳的小集市,時間已經很晚。

三更半夜,暴雨如注,小集市如同被雨水淹沒的死鎮,無燈無火無一人。

許不令帶著鬥笠,徑直穿過小鎮,在石街的岔道口猶豫了下,沒有直接上山,而是調轉馬頭前往玉峰山附近避暑山莊。

踏踏踏——

馬蹄踩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動,經過集市上一間小客棧時,天上有雷光閃過,許不令的眼角,忽然瞧見破舊客棧上了歲月的屋檐下,站著一個白發老嫗。

雷光一閃而逝,周邊便又陷入了極夜和死寂,除了雨聲再也沒有其他東西。

“籲——”

許不令眉頭一皺,勒住馬匹停在了石街上,偏頭望向方才驚鴻一瞥的方向。

霹靂——

很快,又是一道雷光閃過,照亮了小集市上的形形色色。

客棧的老舊屋檐下堆著空酒壇、柴火等物,身著灰色布裙的白發老嫗,駝背佝僂著腰,臉上布滿褶皺,如同木頭人似的站在原地,雙眼眯成一條縫,望著面前的街道。

雷光很短暫,周邊再次陷入極夜。

許不令停在原地,耳根微動仔細感知,卻只有胯下馬匹傳來的鼻息聲。

嘩嘩嘩——

暴雨擊打在瓦片、石磚和鬥笠上,發出噼噼啪啪的響動。

稍微過了會兒,一道沙啞的聲音,從旁邊的老舊客棧屋檐下響起:

“猛子回來啦?”

聲音很虛弱,有些含糊不清。

許不令輕輕蹙眉,稍微猶豫了下,從馬側取來雨傘和火石蠟燭等物,翻身下馬,走到老舊客棧的屋檐下,憑借感覺把蠟燭插在了柴火的縫隙中,撐開雨傘遮住從屋檐上漏下的雨水,敲擊火石。

噠——噠——

四周昏暗無光,雨聲掩蓋了所有的聲息。

許不令感覺到身上的蓑衣被碰了下,火石爆出的火星帶出微弱光芒,可以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往跟前湊了些,只是很快又收了回去,微弱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是猛子……”

“老婆婆,大下雨的,怎麽不進屋?”

蠟燭點燃,昏黃的光芒在雨夜中亮起,照亮了屋檐下的幾尺之地。

老嫗眼睛不好使,但還有光感,偏頭望向了蠟燭,臉龐幹癟而多皺,土黃色的皮膚,白發倒收拾的很幹凈,用一根木簪子別著,身上有一股中藥味。

“……猛子又跑出去了……等他回來……”

牙齒基本全脫落的緣故,說話跑風含含糊糊。

“這麽大的雨,若是出去務工,晚上肯定回不來,進屋去等吧。”

“心慌……睡不著……”

許不令輕輕嘆了口氣,左右看了看,從旁邊拿起兩個大壇子,翻過來倒扣在地上,撐著傘在上面坐下,輕笑道:

“坐著等吧,雨這麽大,一時半會兒恐怕回不來。”

“哦……謝謝啊……”

老嫗左右看了看,幹枯手指在壇子上摸了下才確定位置,顫巍巍坐下,目光又移向了大雨瓢潑的街道。

暴雨遮蔽天地,只有老舊屋檐下一燈如豆,白發老嫗坐在蠟燭旁,身邊是戴著鬥笠的蓑衣年輕人,腰背筆直坐著,左手雨傘伸出去些遮在老嫗頭頂,滴滴雨珠順著蓑衣和鬥笠滑落,匯入了咫尺外的雨幕。

噠——噠——

稍微沉默了片刻,老嫗好像有點癡呆,沒有說話的意思。

許不令看著眼前空無一物的雨幕,想了想:“老婆婆是外地人?口音不像是附近的,剛來長安?”

老嫗似乎才想起身邊還有個人,稍微動了下,面向了聲音的方向,也看不出是不是笑了下:“第一次來……前幾天好像來過這兒……”

“來長安做什麽?兒子考科舉?”

“呵呵……猛子沒念過書,村裏的學堂上過幾天,不聽話,被先生攆出來了……”

老嫗眼神渙散泛白,唯一能聚焦的地方只有那一點燭火,緩聲道:“……前些年生了病,村上的大夫看不好,猛子帶著我出來找大夫……以為是去縣城,結果走了兩年多了,田裏種的麥子還沒收,怕是荒廢了……”

許不令安靜聆聽,想了想:“令郎倒是孝順。”

“唉~……”

老婦人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不孝順,從小都不聽話,小時候讓他念書,和縣上的老爺一樣,長大了當官老爺……送了兩只雞給村裏的先生,結果上了兩天學堂就把別人家的小孩子打了,還打先生……先生就說教不了教不了,回家種地吧……”

許不令稍微琢磨了下,搖了搖頭:“這世道,能讀書的本就沒幾個,讀書能成才的更少,老老實實種地養家糊口,沒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