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一壺酒,兩代人

大雨淅淅瀝瀝間,灑在青石小巷之間。

許不令撐著油紙傘,牽馬來到了孫家鋪子外。

在巷子裏開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酒鋪,依舊是往日那副模樣,三張酒桌,幾個酒缸,發黃的酒幡子在風雨中搖搖晃晃。便是這麽一間平平常常的酒鋪子,卻承載了很多人的記憶。

當今天子在這裏喝過酒,肅王妃和肅王在這裏結下了姻緣,寧清夜的父母在這裏相識相戀……

毫無背景的尋常酒肆,靠著一口燒喉嚨的烈酒,把天南海北高低貴賤的各種人聯系在一起,如同江湖上一個特別的避風港,不屬於江湖卻和江湖密不可分,從酒肆裏走出去的酒客,便是半個江湖。

沙沙沙——

豆大的雨珠砸在油紙傘上,又從傘骨上滑下。

許不令來到了酒肆的圍欄外,抵出了手上的酒葫蘆:

“掌櫃的,來壺酒。”

大雨瓢潑的緣故,酒肆中沒有客人,到處擦拭的孫老掌櫃擡起眼來,繼而露出幾分笑容:

“公子過來了,好久不見,還是老規矩?”

許不令輕笑了下,打量著喝了一年多,以後可能很難再喝到的‘斷玉燒’,沉吟片刻:

“聽說掌櫃這裏還有更好的酒,來了一年多,也沒見掌櫃拿出來過。”

孫掌櫃聽見這話,用毛巾擦了擦手:

“真不是小老兒不拿出來,這人啦,一旦喝了更好的,再喝斷玉燒就沒了味。有口中意的酒盼著,總比往後再也盼不著強……”

許不令輕笑了下:“估計要戒斷玉燒了,總得嘗嘗,才不留遺憾。”

孫掌櫃打量幾眼,稍微沉默,搖頭輕笑了下:

“你爹當年好像也這麽說過……罷了,還剩半壇子,給公子裝上一壺,以後有機會見到小許……不對,應該是老許了,幫小老兒問上一聲饞不饞,都說了讓他別喝……”

言語之間,孫掌櫃搭著毛巾進入後屋,抱出半壇子老酒,倒進酒葫蘆裏面,小心翼翼,眼角明顯有幾分割肉般的舍不得。

許不令撐著雨傘站在巷子裏,擡眼看了看老舊的酒肆:

“孫掌櫃以後有興趣,可以去肅州開家鋪子,城下有泉,其水如酒,那裏的泉水,可是釀酒的好東西。”

孫掌櫃裝著酒,搖頭嘆了口氣:“在巷子裏開了一輩子酒鋪,多少人念叨好多年,就為了到京城來嘗一口,小老兒一走,他們豈不是都得失望而歸,走不了……”

許不令輕笑了下,再無話語。

稍許後,酒葫蘆裝滿,許不令接過來聞了下,濃郁酒香沁人心脾,讓人酒蟲作祟難以自持。

不過,許不令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喝,把酒葫蘆掛在腰間,便撐著傘走出了青石小巷。

大雨淅淅瀝瀝。

孫掌櫃肩膀上搭著毛巾,目送那道白衣如雪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場景似曾相識,當年那個被譽為‘京城四害’的浪蕩子,也曾這樣拿著一壺酒,平平靜靜的走出巷子,再未回頭。

恍惚之間,仿佛是一個輪回。

略有不同的是,這次白衣公子的身邊,少了一個女子。

孫掌櫃沉默許久,終是輕輕嘆了口氣:

“轉眼,又是一代人了……”

……

下雨天氣涼爽了幾分,‘鎖龍蠱’自然也安寧下來,許不令乘此機會進宮,最後一次探望太後寶寶。

中午時分,許不令的馬車來到長樂宮外。

本以為會有巧娥和步輦在宮門外迎接,可讓許不令大失所望的是,就幾個歪瓜裂棗的宮女站在門口。

宮門外還停著一輛馬車,上面掛著‘蕭’字木牌,淮南蕭氏的大管家花敬亭手持折扇站在屋檐下避雨。

許不令走下馬車,瞧見這一幕自然明白蕭大小姐在宮裏,心情頓時有點復雜。

不過來都來了,總不能就此打道回府。

許不令走下馬車,徒步進入了長樂宮,在宮女的帶領下來到了太後寢殿的正廳內。

殿外暴雨沙沙帶著幾分涼意,正廳內的氣氛同樣好不了多少。

許不令腳步踏入正廳的一瞬間,明顯感覺到屋子裏的氣氛變了稍許,安靜的有些詭異。

擡眼瞧去,寬闊整潔的正廳中,兩名容貌沒有絲毫差別的美艷佳人坐在軟榻上,青絲如墨杏眼如春水,葫蘆般的妖嬈身段兒不用刻意展現便盡收眼底,端莊的坐姿平添了幾分成熟,只是兩人的氣質和穿著略有不同。

太後一襲火紅鳳裙,金絲勾勒的花紋點綴其間,腳踩紅色宮靴,發髻間插著金簪,臉色的妝容很明艷,紅唇如櫻桃般鮮翠欲滴,讓人看著便想啃上一口,明顯是精心打扮過。

而蕭綺則是通身黑色長裙,素裝淡抹,頭發也是未出閣小姐的款式,披在背上,僅在頭發間插著一根朱釵,氣質要清冷嚴肅許多,對比起來,就像是一團火焰旁邊放著一個大冰塊,冰火兩重天,哪怕姐妹倆相貌一模一樣,也能明顯區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