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遊龍入海

五天後,陳倉。

渭河畔綠意盎然,官道上偶爾有趕赴原州的兵馬跑過,瞧見前方的旗幟後連忙下馬站在路邊,垂手靜立。

路邊的鄉鎮山村同樣如此,不少孩童站在官道旁打量,看著幾年前見過的隊伍,緩緩穿過千陽關的巍峨城墻。

黑甲軍士昂首挺胸走在前方開路,手上的黑旗在風中獵獵,宣召著這個隊伍的主子是誰。

肅王!

五馬並驅的巨大車輦,走過烈日下的寬闊官道。

三百鐵騎護衛周邊,手按長刀,肅然無聲,連馬蹄都近乎一絲不苟。

西軍主帥郭忠顯,和無數西軍的將士,站在剛剛到手的雄關城頭,目送這架諸侯的車輦緩慢經過,心都提到嗓子眼。

只要肅王世子的儀仗隊伍穿過關門,交到許家軍的手裏,死了就和朝廷沒關系了,而出關之前死了,便又是一道難以平復的驚濤駭浪!

“虎——”

“虎——”

“虎——”

西北第一雄關的另一面,三千從軍中趕赴而來的西涼鐵騎,騎著戰馬,手中高舉長刀,雄壯聲勢,硬生生讓城頭上的朝廷官兵不敢吱聲。

南路將軍楊尊義,坐在踏雪戰馬上,在車輦穿過千陽關後,橫舉手中長槊,呼呵聲戛然而止。

楊尊義驅馬走到近前,朗聲道:

“南路軍楊尊義,參見世子!”

“參見世子!”

呼呵聲震天。

許不令自幼便在邊軍磨礪,被尊稱為‘小閻王’,無雙戰神般的殺力,早已在西涼軍中豎起了威信。

只是此時此刻,‘油盡燈枯’的許不令自然沒法露面。

老蕭騎著馬走在車輦一側,擡了擡手中的拐杖。

楊尊義當即轉身,長槊指向西北:

“護送世子回城!”

“諾!”

踏踏踏——

馬蹄聲如雷,三千鐵蹄占據了整片曠野,朝著西北方向飛馳而去,距離長安漸行漸遠!

與馬車外雄壯的西北風景相比,車廂之中,則要安靜的多。

如同一棟房屋般的巨大車輦,四面都有珠簾遮擋光線,丫鬟在外面用扇子扇風,以驅散車廂裏悶熱的暑氣。

寬大車廂之中,許不令躺在榻上,額頭上搭著毛巾,臉色從鐵青轉為了蒼白,氣若遊絲,眼睛卻是睜開的,一直望著旁邊的女子。

“嗚嗚……已經出千陽關了,待會就回肅州了……你別怕……沒事的……”

臥榻旁,身著白色薄衫的陸夫人,頭發隨意盤起,側坐在許不令旁邊,頂著兩個黑眼圈,眸子裏滿是血絲,已經哭幹了眼淚,死死握著許不令的手,從再次見到許不令後便沒有松開過。

五月初八,陸夫人只是和自己的寶貝疙瘩出城散心,卻不曾想從那一刻起,整個世界都轟然崩塌了。

刺殺、弑君、逼宮、謀反、肅王出秦州、湘兒自盡……

原本平平靜靜的小日子,忽然被海嘯般的變動摧枯拉朽的撕碎,直接擊潰了這個柔弱女人的心靈。

許不令幾個時辰之間就變成了弑君賊子,再次見到,就變成了現在這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最要好的閨蜜因為帝王之家手足相殘而心灰意冷,上次在馬車中的短暫鬥嘴,竟然就此成了絕別……

陸夫人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了,只覺得這些天已經死了,之所以沒斷氣,是因為許不令還沒斷氣,她死了許不令就沒人照顧了,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得活著……

直到後來形式轉變,許不令變成了被陷害,肅王從逆賊成了功臣,陸夫人才稍微恢復一些。

可恢復了又如何?

湘兒就這麽死了。

令兒已經油盡燈枯,連禦醫都說脈象幾乎感覺不到,不是能不能好起來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

陸夫人現在的世界,就只剩下許不令這一口氣,每天不敢合眼就這麽盯著,生怕合眼許不令就沒了,直到不知什麽時候暈過去,然後驚慌失措的醒來繼續盯著……

連日緊繃的心弦,已經讓柔弱的女人到了極限,原本溫潤柔美的臉頰只剩下憔悴,不吃不喝嘴唇已經沒了血色,只有怕自己先死,才會強行吃幾口。

“令兒……沒事的……肯定沒事的……”

無聲的念叨,已經持續了不知多少遍,已經再持續著。

許不令躺在榻上,握著陸夫人的手,心裏一揪一揪的,可還沒有抵達肅王封地,他就不能好起來,只能這樣看著。

馬蹄奔波,日月流轉,就這樣看了很久很久後,窗外忽然出現了一片綠意,楊樹的枝葉遮擋了光線,讓車廂之內陰涼了幾分。

許不令睫毛動彈了幾下,有氣無力的道:“陸姨……到哪兒了?”

渾渾噩噩的陸夫人一震,眼中頓時散發出神采:“令兒!你能說話了……”急急慌慌握住許不令的手,又手忙腳亂的左右看去,最後才想起看向馬車外,語無倫次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