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臨行前的叮囑

幾日以來的奔波,確實有點疲憊,許不令本想在陸夫人的房間裏蹭個推拿,可不知為何,陸夫人忽然就保持起了距離,明示暗示都不肯騎他,象征性的給他揉了揉肩膀便打發了。

許不令也只得作罷,下午時分,老蕭過來說是肅王找他過去,便出了王府翻身上馬,來到了鴛鴦湖畔。

已經入了中秋,花海中又換了顏色,依舊百花爭艷香風襲人,永不停歇的風兒在花海上掀起一道道漣漪,木屋飛檐上的風鈴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

許不令徒步穿過花海,在木屋前的露台附近停步,擡眼就瞧見許悠孤身一人坐在露台邊緣,手中拿著一壺酒,打開塞子聞了聞,卻沒有喝。

許不令擡眼看著滿頭白發的許悠,笑容明朗:

“父王,找我有事兒?”

許悠坐姿略顯懶散,拍了拍旁邊的位置:

“馬上下江南,在天下間轉一圈兒,回來都不知是什麽時候了,你娘不在,按理說我這當爹的,臨行得好好囑咐幾句。”

許不令輕笑了下,飛身而起在露台邊緣就坐,偏頭看了一眼許悠手中的酒葫蘆:

“好不容易從孫掌櫃哪兒弄來,怎麽不喝?”

許悠容貌並不顯老,只是滿頭白發看起來有點滄桑,拿著酒葫蘆聞了聞,輕聲一嘆:

“當年離開長安,也帶了這麽一壺酒,和你娘大婚那天,兩個人就這麽坐在這裏,喝了個交杯酒……結果酒確實好,從那之後,我和你娘喝什麽酒都感覺沒味兒,一直想著什麽時候再去京城一趟,問老孫再討一壺酒……現在酒倒是弄來了,你娘卻喝不著,酒再好,我一個人喝也沒意思……”

說到這裏,許悠擡起手來,把酒葫蘆裏來之不易的美酒,倒進了露台下的花海之中,清涼酒液灑在花瓣上和泥土上,很快便滲入了地底。

許不令坐在跟前,輕輕嘆了口氣,本想勸上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

許悠目光一直放在花海上,眼中帶著深深的唏噓:

“當年鐵鷹獵鹿,東海陸氏寧折不彎當了出頭鳥,那是我嶽丈,你外公,我這當女婿的,為私當站在陸家那邊。可許家滿門忠烈,父王一輩子的功業都在我身上,豈能讓父王臨終後背上亂臣賊子的名頭……

……當時權衡許久,左右為難,你娘不想起兵禍害了天下百姓和數十萬將士,勸我為天下人著想……

……我為天下人著想了,雙方相安無事,太太平平至今,可你娘沒了,還因為留情遭了朝廷猜忌,差點害了你也丟了性命,這功業與太平,留著有何用……”

許不令想了想:“當時即便起兵,也難以成事,只能那麽選。”

許悠搖了搖頭,沉默片刻,看了看長安的方向,眼神略顯低沉:

“我本來把宋暨當兄弟,自認忠義從未愧對宋氏半分。

可朝堂不是江湖,不講忠義。

君臣親如一家,得是臣子依附君主的權勢,一旦自己手中有了刀,忠義二字便不值一提。

父王忠烈不反,本王可能反,本王忠烈不反,你以後有可能反,你不反,你兒子孫子遲早有一天會反,連我都不知道子孫後輩會不會貪圖那張龍椅,更何況對面的朝廷。

而朝廷那邊,孝宗皇帝不削藩,先帝會削,先帝不削宋暨會削,宋暨沒削成新君上位還得削,總有一天這刀要削下去,同享萬世富貴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

許不令對此沒有否認,仔細思索:“當今聖上已經下了刀,就剩一層窗戶紙還沒捅破罷了。這種事兒誰先動手誰理虧,不占大義誰都成不了事,還是得伺機而動。”

許悠說了片刻心裏話,臉色慢慢平靜下來,收起了酒葫蘆,笑了一聲:

“你年紀還小,這些事還輪不到你操心,趁著年輕多出去走走,一旦坐在我這個位子上,再想花前月下、快意恩仇可就沒機會了,一步走錯後悔的就是一輩子。”

“父王身體健朗,有的是時間。”

“呵呵……”

許悠撚起一束白發看了看:“倒也是,你爹我除了頭發白了,體格還真不錯。你出去闖蕩要是性子沖動亂來,說不準我能先送你走。”

??

許不令微微攤開手,權當這是臨行前的叮囑了。

許悠看了許不令一眼:“去吧,多帶幾個兒媳婦回來……話說本王一輩子只喜歡你娘一個,怎麽生出你這麽個花心大蘿蔔……”

“……”

許不令輕咳一聲,跳下了露台,俯身行了一禮,然後便離開了花海。

許不令走後,花海再次空曠下來。

許悠孤身一人坐在露台上,看著鴛鴦湖的方向,沉默良久,自言自語的念叨一句:

“唉……我要是娶一堆姑娘,你非得打死我……你兒子娶一堆姑娘,你應該挺開心,都姓許,你這不講道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