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沒變,江湖變了

風雨瀟瀟而下,掛在屋檐下的長燈籠搖搖晃晃,在地上留下不停變換的影子。

客棧大廳內,刀客張錠端著一碗黃酒,坐在長凳上,稍微醞釀措辭,說起了他的江湖:

“……我是關中人,小時候在武館學過幾年,本事還算不錯,十七八歲就在鎮子上有了一番名聲,還在衙門裏謀了個小差事,幹個十年八年怎麽也能混個兵曹當當……

……家裏還算富裕,有幾十畝地,雖說是偏房的兒子繼承不了家業,但官府那點俸祿還沒家裏給的月錢多,熬不住……

……當時經常聽書,就是那些大俠的事兒,什麽‘祝劍聖、老司徒’,說書先生天天講,從八歲聽到十八歲,在衙門幹了幾天沒意思,便給家裏留了封信跑了……”

說到這裏,刀客張錠轉身拿筷子指了指雨幕中的大牌坊:

“當時朝堂還管的不嚴,江湖人多的很,想要過‘鬼門關’還得有點本事,現場找個人打一架,打贏了的過去……”

許不令嗦了口面條,點了點頭:“還有這說法?”

“是啊。”

刀客張錠輕笑了下,繼續道:

“我出身關中本就個兒大,從小又吃得不差,站在人堆裏面那叫‘鶴立雞群’,找來找去找不到人單挑,後來還是一個姑娘家跑過來,說來找我切磋,幫我一把……

……我當時還以為那姑娘好心腸幫忙,隨便走個過場,樂呵呵就答應了……”

夜鶯眨了眨大眼睛:“然後你就被打趴下了?”

刀客張錠點了點頭:“可不是嗎,還沒出江湖就丟了個人,當時年輕氣盛不服氣,隨手抓了個人打了一頓後,就跑去追那姑娘……”

夜鶯聽的很認真:“然後呢?”

“然後……”

刀客張錠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輕笑了一下:

“然後就和那姑娘認識了,叫王瑩,本是一個小門派的徒弟,自己出來跑江湖,見我有些武藝,便和我一起結拜走南闖北,去過武當山、洞庭湖,還到司徒家拜訪了一次,只可惜沒見到司徒老前輩人,不然我還想拜師來著……開頭那兩年,過得確實自在,連姓什麽都快忘了……”

許不令搖頭笑了下:“有志同道合的姑娘陪著,一起闖蕩江湖,這不挺好嗎?”

“若是一直那樣自在,確實挺好……”

張錠深色略顯落寞,搖頭輕嘆:“但常言‘一文錢難死英雄漢’,江湖人也要吃飯穿衣,我帶的盤纏多,她也有一些,兩個人不愁吃穿到處跑,過了兩年就給見了底。都是江湖人,沒銀子總不能回家要,我和她便想著掙銀子繼續闖蕩……

……結果這江湖上,花銀子容易,掙銀子就是要命。押一趟鏢走幾百裏路,掙幾兩銀子,出了事得拿命去拼,就這還接不著,當護衛什麽的更不用說,不是熟人金主根本不要。那剩下的就只有偷雞摸狗的勾當……

……我自幼讀了些書,又當過捕快,不願意敢那種事兒,可王瑩吃不了苦,就說又不殺人,幫人家打打架收點租子罷了……

……我是個男人,當時就想著不能讓女人吃苦,想了幾天,便也答應了,跑去賭坊給人家當打手,追債、攆人什麽的……”

許不令蹙眉想了下:“這樣沒什麽吧,又不傷天害理。”

張錠認真搖頭,語重心長的道:“小時偷針,大時偷金,有些東西的口子就不能開。賭坊是禍害人的地方,賭徒輸幹凈又沒銀子,追債只能往人家家裏追,追回來和賭坊對半分……

……來銀子是快,但這玩意比賭還上癮,我幹了兩天覺得不對勁,繼續下去遲早走錯路,便不幹了……

……可王瑩不一樣,她在江湖上長大,覺得這理所當然,還問我‘不幹了我們吃啥穿啥’……”

“食不果腹,還講道義,確實不容易。”

張錠看著火盆,點了點頭:“是啊,從那之後,還是在賭坊幹著,勸自己也沒殺人放火,得過日子。後來就是鐵鷹獵鹿,官府查的嚴了,鬧事兒的少了,賭坊也不養那麽多打手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流落江湖每天為了吃穿發愁,王瑩受不了,想方設法弄銀子,押黑鏢、勒索富家少爺……幹的全是當年吐唾沫的事兒,就這麽飄了十年,要不是我攔著,早殺人放火了……

……年初的時候,我過夠了這鬼日子,不想跑了,想帶著王瑩回老家……王瑩卻已經習慣了江湖人的日子,不知從哪兒聽到了小道消息,說是江湖人有人要造反,各地的江湖人都準備揭竿而起,讓我也去……

……造反是他娘殺全家的事兒,我肯定去不了,卻是勸不動王瑩,兩個人一路吵一路走,到老龍山遇上了夥兒落魄人,都是十年前被鐵鷹獵鹿所傷,不敢露頭躲在老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