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鏡子(第2/2頁)

“你怎麽不告訴他我在這裏呀?他從小就愣頭愣腦,讓他別進宮非要進,我都死了,也不知道回去……”

賈公公輕嘆了一聲:“當年崔公為了削藩,和聖上謀劃了這樁秘事,崔公把你接了回來,世上知曉此事也就兩三人。賈易是你的死士,他如果不信,別人就信不了,所以他不能知曉。”

崔小婉自幼便不喜歡這些爭權奪利的事兒,眉宇間顯出些許生氣:

“皇帝當年給我一杯毒酒,讓我就把毒酒喝了,我就喝了。他沒和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賈公公把木碗放下,稍微思索,搖了搖頭:

“這事兒說來話長。聖上剛繼位時,本意是在七王中加一個,把同胞弟弟宋玉分封到幽州為燕王,此舉付出的代價可不小,光怎麽說服各大門閥和王侯將相都想破了腦袋。只可惜宋玉不爭氣,和你通了幾封書信,連面都沒見過,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後來崔家想爭皇後,事情已經到了那一步,總不能讓天子婚宴空著,迎親使把你送到了長安,身為帝王不可能為了兄弟情誼,隨手把一國之母讓出去……

……宋玉也是豬腦子,坐鎮幽州的藩王,權勢足以和肅、楚兩王分庭抗禮,卻因為兒女情長,和聖上鬥氣,一頭紮進國子監當教書先生……

……若只是安心教書也罷,聖上不會為逼宋玉,可宋玉在國子監熬了幾年,便忘記了初心,看到了帝王手中權力的好處,把聖上當成了搶皇位的仇寇,秘密招攬人手想要拿回皇位……

……事已至此,兄弟情義已絕。為帝王者不可能心慈手軟,能做的唯有利用這個機會,來換去更大的利益……

……宋玉做事優柔寡斷,既想篡位,又怕背上千古罵名,不夠果決。為了給他找塊遮羞布,崔公便建議用你的死來給宋玉當借口。果不其然,宋玉在你死前不敢見你,死後倒是天天閉門不出畫畫,給外人展現癡情的一面,篡位之時,口口聲聲都喊著為情所困、為你報仇……”

“宋玉本來就是偽君子,宋暨也是偽君子。”

崔小婉柳眉輕輕皺著,指向山林間最大的桃樹:“他們就和那棵樹一樣,為了長得更大,把太陽遮的幹幹凈凈,絲毫不管小樹會不會枯死,哪怕都是同一棵樹的種子長出來的,也不在乎。”

賈公公對此輕笑了下:“帝王本該如此,若不自私自利野心勃勃,守不住家業。如果當今聖上不是帝王,不比世間任何君子差,你進宮幾年,知道你喜歡幹凈,連你衣角都不曾碰一下,可比世上任何男人君子多了。不過崔姑娘和常人不一樣,嗯……視萬物為芻狗,能看透人心,所以一直不待見聖上……”

崔小婉哼了一聲:“他都是裝的,他只喜歡皇位,一點都不喜歡外人,連吳貴妃給他生的兒子,他都是虛心假意抱著給起居郎做樣子看,連把兒子嚇哭了都弄不懂……”

賈公公沒有否認,嘆了口氣:“聖上確實目中無人、很自負,所有帝王都是如此,不過聖上也有優點,知錯能改。聖上知道你能看透他,把你當成一面‘鏡子’,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學詩詞理樂、經常和你聊天,也是想看看你討厭他什麽地方,自查自糾,努力把自己塑造成最完美的君王。只要連你都能騙過去,那天下豪傑也不過爾爾。”

崔小婉聽不大懂,只是輕輕哼了一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賈公公想了想,略顯感慨的道:“是啊,不過有面鏡子在跟前,至少能瞧見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可以及時正衣冠自省。為了雄圖霸業把鏡子送走,便已經開始走極端,事到如今,已經從人,變成了功利自負、無情無義的餓狼,快要溺死卻不自知,仍然盯著岸邊的肉,說起來,也挺可憐。”

“你天天守著他,怎麽不提醒他?”

賈公公搖頭:“人這東西,特別是帝王,別人說他臉上有臟東西,永遠不會全信,只會懷疑別人是不是心存異心、目無君主。只有自己親眼照鏡子看到,才會當真。所以我勸沒用,反而死的早。如果崔姑娘還在宮裏,說聖上一句‘你臉上有臟東西’,崔姑娘不會害人,也沒心機算計,對皇帝、太監都一視同仁,聖上自然就明白自己真出了問題,會擦去臉上的臟東西。

不過,現在也沒用了,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