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歸鄉

北風嘶嚎,席卷萬裏雪原與山嶺。

巍峨關隘外的無盡曠野,積雪並未隨著新春的到來消融。

山脊上,瞎了一只眼的老狼,在狼群中掉了隊,獨自在蒼茫天地間蹣跚前行,來到了記憶中可能有食物的地方。

老狼在山嶺高處停下腳步,鳥瞰遠處兵將如蟻的雄關,因饑餓而充滿血絲的猩紅獨眼,掃過只有積雪的大地,稍微露出了幾分茫然。

寒風中參雜著城墻後傳來的酒肉香氣,老狼垂涎欲滴,但它並不是為這個來的,因為那道不知何時出現的‘石頭山’,根本跨不過去,靠近都不行,它的一只眼睛,就是被酒肉香氣引到了附近,才瞎掉的。

老狼之所以來這裏,是因為小時候跟著狼群行走,每每到了大雪封山,實在找不到獵物的時候,頭狼都會帶著它們到這裏來看看,說這裏滿地都是肉,直接可以吃的肉,不用廢力捕捉、圍殺,新鮮的血肉滿地都是,一百只狼吃一年都吃不完。

只可惜每次狼群來到這裏,看到的都是眼前的茫茫雪原,頭狼眼中也會露出它現在這樣的茫然。

老狼一直都認為這是假的,可能頭狼心裏也覺得是如此,畢竟頭狼也是從父輩哪裏知道的這個消息,沒親眼見過。

不過,在它當上頭狼之後,還是會帶著狼群來這裏。因為雪原上根本找不到食物了,就和它現在一樣,再不信也得過來看一眼。

可惜,看到的場景,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什麽都沒有。

老狼實在太餓,餓的四肢站不穩,趴在了山嶺上,盯著下方白茫茫的雪原。生命的最後時刻,唯一想的,是這個代代相傳的消息,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是不是真的有一只狼,曾經瞧見過下面滿地的新鮮血肉……

……

“師父,那兒有只狼,會不會咬我們?”

“已經死了,不咬人。”

陽光灑在荒涼山脊上,目及所至,連一棵樹都沒有,只有白茫茫的積雪。

紮著羊角辮的姑娘,手裏拿著一根木棍當行山杖,吃力的在風雪中往上攀爬。小臉兒凍的紅撲撲的,身上穿著過年剛換上的紅色小襖,腰間還掛著皮質水囊。

可能是很少爬山,膽子也小,小姑娘看起來有點笨手笨腳,一直走在大人的背後,瞧見趴在地上凍成冰雕的老狼後,便躲在了大人另一邊。

大人身著白色狐裘,帶著氈帽,帽子下面的長發披散在背上,身材很高,面向頗為儒雅,和中原儒生區別不大,但自幼在草原生活,讓氣質看起來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豪邁。

大人在老狼身邊停下腳步,欣賞著關隘後方從來沒有涉足過的美景。身上的狐裘絨毛隨風而動,身體穩如山嶽,好似比腳下的山嶺還要紮實,足以撐起整個天空。

羊角辮姑娘站在狐裘男人旁邊,還是有點害怕旁邊的老狼,見老狼趴在雪中的不動彈,便用長木棍戳了下,又連忙躲了回去,擡起臉頰好奇道:

“在草原上遇到的狼,都好兇,一群一群的,這只狼,是被家裏人丟下了嗎?”

狐裘男人注視著遠方,聲音隨和:

“狼和人不一樣,不會拋下家裏人。狼群趕路的時候,永遠是老狼走在前面帶路,最強壯的緊隨其後,幼婦孺走在中間,然後又是最強壯的狼守在後面,最後才是頭狼盯著整個隊伍,免得貪玩的小狼跑丟。這只狼瞎了一只眼,可能是風雪天走散了。”

羊角辮姑娘哦了一聲,想了想,在老狼跟前蹲下來,偏頭仔細看了看:

“它為什麽跑來這裏呀?”

“世間生靈,皆有靈性。魚會洄遊,不是因為想家,是因為出生地容易活下來,記住了那個地方,刻在骨子裏,世代相傳已經忘不掉了。狼會跑來這裏,是因為以前這裏有吃的,能幫它們撐過難熬的冬天,所以每年都有狼會過來,也是世代相傳。”

狐裘男人在老狼跟前的雪地上盤坐下來,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微笑道:

“人也一樣,走到越遠,去的地方越荒涼,便越會想念家鄉的好。不缺鹽、不缺鐵,好山好水,扔下種子就能種出糧食,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果子。祖祖輩輩在那裏住了幾千年,早就刻進了骨子裏,連死都想死在那裏。”

羊角辮姑娘似懂非懂,點頭道:“師父是說江南?那裏是比咱們住的地方好,咱們那裏到處都是草,以前吃饅頭大米,我還想著天天吃肉,現在真的天天吃肉,又想饅頭了,娘也想呢。”

狐裘男人呵呵笑了聲,眺望著遠方的雄關:“想就好,就怕吃習慣,把真正的好東西給忘了。”

羊角辮姑娘有模有樣的盤坐在跟前,跟著看了一會兒:

“今天正月一,那邊應該在舞獅子、變戲法,還有糖葫蘆、糖人、蒸糕、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