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酒客

大業坊,青石巷。

滿街都是兵甲,青石小巷中沒有行人,發黃的酒幡子在風雨中搖曳,孫家鋪子依舊雷打不動地開著門。

酒肆靠著圍欄的酒桌旁,身著白袍的男子,直刀放在桌上,旁邊是三個酒壺,兩壺斷玉燒下去,冷峻的臉頰上已經有了三分醉意。

孫掌櫃拿著毛巾,仔細擦拭著幾個老酒缸,和往日一樣,嘴裏碎碎念:

“……前些日子,也有個老酒客在鋪子裏喝悶酒。都說‘一醉解千愁’,其實這酒,根本解不了愁,唯一的作用就是把自己灌翻,不去想那些事情。其實啊,小老兒覺得,這世上最愁的事情,不是煩心事兒,而是煩心的時候,連個陪著借酒消愁的人都沒有……”

許不令一直看著遠處的皇城,聞聲回過頭來:

“老掌櫃健談,見酒客喝悶酒,怎麽不陪著聊兩句?”

“呵呵……”

孫掌櫃把毛巾搭在肩膀上,端著一碟小菜,在桌子對面坐下,自己拿起酒壺,倒滿了一碗:

“有的人想聽,有的人不想。有的人聽得進去,有的人說了白說。老頭我開酒鋪這麽多年,見過不少人。

市井小民借酒消愁,一半為情所困,一半為錢所困,遇上這種酒客,隨便開導個兩句,酒喝完也就差不多了。

江湖人呢,則不一樣,喝酒特別痛快,管他認不認識、背著什麽仇什麽怨,一壺酒擺在這裏,就能稱兄道弟說那天南海北;酒喝完出了鋪子,該生生該死死,說啥人家也不會聽。

要說最難伺候的酒客,就是魁壽街上的那群老爺。借酒消愁永遠猜不出心裏想啥,畢竟事兒太多了。能借酒消愁說明事兒解決不了,勸了也沒用,反而遭酒客不喜,這嗑自然就嘮不起來。”

許不令輕笑了下,端起酒碗和孫掌櫃碰了下:

“那我算是哪一種?”

孫掌櫃抿了口烈酒,砸吧著嘴打量幾眼:

“嗯……公子年紀輕輕,坐在這裏喝悶酒,十有八九是為情所困。莫不是哪家姑娘瞎了眼,連公子這麽俊的後生都給拒之門外?”

“……”

許不令端起酒碗抿了口:“長了眼睛的姑娘,應該都不會。”

孫掌櫃聽見這個,呵呵笑了聲:

“二十出頭風華正茂的少年郎,正是該琢磨風花雪月的時候,不為姑娘,公子喝什麽悶酒?難不成琢磨左鄰右裏、油鹽醬醋?那是你爹那個年紀該琢磨的事兒,你琢磨完了,讓你爹做什麽去?”

許不令沉默了下,搖頭一笑:“倒也是。”

孫掌櫃把酒碗放下:“其實啊,以老頭我來看,這和虎台街那些個幫派的事兒沒啥區別。

老大好勇鬥狠四處結仇,幫派兄弟日子都不好過,老二看不下去了,把老大拉下馬,自己上。

這老二下克上,坐頭把交椅,幫派兄弟開始可能覺得背信棄義,心裏有怨言。但老二心裏,若是為幫派的兄弟著想,想著兄弟們不用刀口舔血,都有肉吃、有酒喝、有衣穿,妻兒老小也衣食無憂,那這事兒就沒問題,放到閻王面前評功過都占理。等兄弟們過上好日子,自然就歸了心。

怕就怕這老二,把老大拉下馬,是看上了老大的家業,坐了老大的位置,幹的還是老大以前幹的那些事。這就不行了,找的借口再好,幫派的兄弟不是瞎子,心裏面不服氣,這交椅就坐不穩,遲早會冒出老三老四。”

許不令端起酒碗,和孫掌櫃又碰了下:

“掌櫃是個明白人,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掌櫃的這般看的通透。”

“這事兒得自己通透,別人看的通透沒用……”

……

一老一少,就這麽在雨幕中的小酒肆裏喝酒閑談。

不久後,青石巷中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了圍欄外。

許不令轉眼看去,寧清夜撐著油紙傘,站在酒肆外看著他,想要開口說話,卻欲言又止。

許不令放下酒碗,從袖子裏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面上,拿起直刀起身:

“走了。”

“常來。”

孫掌櫃笑了兩聲,把毛巾搭在肩上,便收拾起了空壺酒碗。

寧清夜見許不令臉上有幾分醉意,想了想,上前將油紙傘遮在許不令的頭頂,二人相伴走向巷子深處。她偏頭看了眼,詢問道:

“怎麽喝這麽多?皇帝刁難你了不成?”

許不令表情隨和,走出兩步,便把手放在了寧清夜的肩頭:

“是啊。”

寧清夜下意識想躲,可見許不令好像心情不好,遲疑片刻還是作罷了,任由許不令摟著肩膀,緊緊靠在一起:

“怎麽了?皇帝還是讓你滾回西涼?”

許不令點了點頭:“皇帝想傳位給魏王。魏王兵力最強,威望也高,四王很大可能就此罷兵。即便還要打,也是魏王去打,我只能帶著兵回西涼,以後魏王繼承大統,還得第一個被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