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能者多勞

黃昏日暮,斜陽灑在青石小巷內。

清脆的馬蹄聲自巷口響起,身著白衣的男人牽著駿馬,緩步踩過青石地磚,每走過一塊都會仔細看看,似是在回憶往昔,偶爾嘴裏還念叨一句:

“這裏有個賣畫書生,怎麽不見了……”

男人身材高挑,長著一雙桃花眼,面容依舊能看出年輕時分的俊朗,與往日不同的是,曾經滿頭黑發,不知在什麽時候變成了雪白,身邊也沒了身著白裙的高冷女俠,或者兩個吊兒郎當的狐朋狗友。

孫家鋪子裏,老掌櫃靠在門口,眺望著巷子盡頭,看著那身影由遠及近,待走到了跟前,才含笑打了聲招呼:

“小許啊,當年走的時候意氣風發,咱一轉眼,看起來比老頭我還老了?”

鋪子外,剛剛日夜兼程從兩千裏外趕來的肅王許悠,在幾個大酒缸前停下腳步。目光略顯恍惚,人是同一個人,卻沒了往日掏褲襠插科打諢的雅興,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你還沒死啊,我還以為你兒子接班了。”

得,還是熟悉的味道。

孫掌櫃呵呵笑了聲,毛巾搭在肩膀上,回身溫酒,打趣道:“就您老現在這狀態,指不定還得走老頭我前面。我是真沒想到,當年的‘京城四害’,能把頭發都給愁白了。人活一世,啥事兒都能遇上,哪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許悠擡頭看了幾眼老招牌,才緩步走入了酒鋪,在靠圍欄的酒桌旁坐下,依舊坐在正對巷子的位置。這個位置視野最好,能光明正大的瞄在外面排隊的江湖俠女。宋暨總是坐在左手邊,背對著幾個大酒缸,根本不去看。而宋玉則坐在右邊,喝酒的時候余光可以偷瞄。

轉眼二十多年,酒鋪什麽都沒變,但好像曾經的東西都不在了。三張酒桌只剩下一個酒客,外面長龍般的隊伍,也只剩下了滿巷落日余暉。

許悠坐在桌前等待了片刻,不見半個人經過,搖頭一嘆:“鋪子生意冷清了不少,沒味兒了。”

孫掌櫃端著一壺酒,在酒桌旁邊坐下:“酒沒變,只是人變了。你家娃兒現在每天帶著姑娘過來買酒,吵吵鬧鬧的,不和你以前一樣。不過你家娃兒比你出息,把人家姑娘欺負的話都說不出來,你當年可是三天被一小打,五天被一大打,哪天臉上完好無損地過來,那估摸著肯定是受了內傷……”

許悠搖頭嘆了口氣,對於這番打趣,心裏更多的是懷念。他拿起酒碗看了看:

“掌櫃的也變了不少,當年脾氣沖但是會說話,現在脾氣不沖了,話卻越來越難聽,總是戳人心窩子。”

孫掌櫃給自己倒了一碗,面帶笑容:“人總得有點長進,活這麽大一把年紀,活不出點東西來,那就算是白活了。咋的,這次來長安,準備呆多久?”

許悠搖了搖頭:“估摸著,能給掌櫃的擡個棺材,說不定還能燒個幾年紙錢,當然,別埋太遠。這次過來,怕是出不去了。”

孫掌櫃端起酒碗,和許悠碰了下,一飲而盡:“那敢情好,人來人往這麽多年,都是我送人走,人送我走的還沒見過。”

“這不屁話,見過你還能坐這兒?”

“呵呵……”

……

……

青石巷外,狀元街上。

隨著暮鼓聲響起,滿城宵禁,繁華街面上已經沒了行人。

巷口處,許不令身著白袍站姿筆直,眺望著酒鋪裏的兩道身影。

身後,王府幕僚和聞訊而來朝堂大員,站在街道旁等待。

長安城的君主,還是皇城中年僅九歲的宋玲,但所有人都知道,隨著肅王許悠和緊隨其後七萬西涼軍到了關中,以後的長安,能言出法隨的便只剩下一個人了。

老蕭杵著拐杖,站在許不令的跟前,搖頭道:

“小王爺,感覺這長安城,沒咱們倆以前待這裏的時候有意思了,方才去後街,想說書卻沒個聽書的,這咋待得下去。”

許不令轉眼看向空曠無人的長街,想了想,擡起手招了招。

已經官拜京兆尹的公孫明,上前躬身一禮:

“世子有何吩咐?”

“宵禁解了吧,老這麽封著也不是個事兒。”

“諾。”

公孫明連忙點頭,跑下去傳令。

老蕭呵呵笑了聲,看向巷子深處:“其實王爺真不想來這傷心地。當年在長安,身邊有狐朋狗友,眼前有如花美眷,一轉眼回來,就只剩下個碎嘴的糟老頭,一般人真受不了。”

“沒人想來,不來得死。”

老蕭一聲輕嘆:“是啊。不過想在這裏站穩也不容易;北齊那邊得了消息,天天在邊軍那邊叫囂‘許家篡國擾亂軍心’,魏王也在說這個,說偽造了遺詔自立為帝,昭告天下百姓反許家。聽說南越那邊發現中原大亂,魏王把兵力抽走,也在暗中醞釀。天下分成四塊,不快點拼起來,老百姓就得放下鋤頭提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