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前塵往事

許不令單手持刀,左手雙指夾住了劍尖,看著眼前的劍客。

他學這一劍‘撼山’,是因為老司徒說,世上有能破連環刀的人。

這一劍,原本是給賈公公、厲寒生、左清秋準備的殺手鐧,殺樸狄,其實沒必要用這招。

但都是劍客,特別是出類拔萃的劍客,都講究一個‘幹凈利落’。

遇上值得的對手,若不痛痛快快一展所學,既不尊重對手,也不尊重自己這身武藝。

畢竟能讓許不令全力以赴的對手,實在太少了。大玥已經快死絕了,今後還有沒有,都是個未知數,殺一個少一個。

許不令從樸狄頭頂上收回長刀,倒持在手中,眼神平淡:

“身手不錯,荒廢太久,可惜了。”

樸狄胸口在淌血,卻好似沒有半點感覺,把劍收回了劍鞘,看著許不令的刀:

“好劍法,這是撼山?”

許不令點了點頭:“你是樸狄吧?南越能把劍用這麽好的,好像就二十年前的南越劍魁了,我在說書先生口中聽說過,還以為你早就死了。當年好歹也是年輕一輩的天縱奇才,怎麽混成這模樣?”

樸狄提著劍,看了看胸口的刀傷,必死無疑。他沉默了下,輕聲一嘆:

“喝酒嗎?”

許不令把醉竹刀收回了背後的刀鞘,轉身走向貴妃街。

樸狄摘掉了臉上的面巾,擦去了臉上的雨水,又把散亂的花白頭發綁了起來。

貴妃街距離城墻邊不算遠,兩人無聲走過小巷,直至來到了老酒館的後門。

樸狄解開蓑衣掛在墻邊,打開了後門,兩個人進入其中,身後留下一串血跡。

燭火亮起,二十年未曾變過的老酒館內,稍微明亮了幾分。大門緊閉,依稀還能聽到對面府邸的嘈雜聲。

許不令在酒桌旁坐下,解開面巾,擦去了臉上的雨水。

樸狄又恢復了二十年來店小二的模樣,再無半點氣勢,在爐子上溫了壺酒後,端著來到酒桌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一碗,又給許不令倒了一碗,拿起了一飲而盡。

許不令未曾言語,喝了口酒後,平淡看著樸狄。

一碗酒下肚,樸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看著燭火良久,才輕聲道:

“二十多年前,我在南越江湖闖蕩,小有名氣,有次路過靈山縣,遇上了一個小姑娘,靈山縣令家的小姐,長得很漂亮。”

許不令自然明白那個姑娘是誰,端起酒碗抿了口:“然後呢?”

樸狄搖了搖頭:“一見鐘情,經常偷偷在靈山相會,從她十五歲,一直陪到了十七歲,互定終身,約定她十七歲那年的秋天,一起出去浪跡天涯。結果到了那一天,她失約了。我在靈山上等了很久,按耐不住,又跑去她家裏找他,結果她已經準備嫁人了,只給我了一封信。”

樸狄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眼睛紅了幾分。

許不令安靜聆聽,輕聲道:“信上說什麽?”

“信上只說要入宮,從此斷了往來,祝我在江湖上出人頭地。我當時年輕,心氣傲,也沒去見她,拂袖而去跑到了中原。

走之後其實就後悔了,但拉不下臉回去,便一心練劍不去想這些。走了一萬裏,練了百萬劍。走路在練、吃飯在練,連做夢的時候都在練,為了劍連命都不要,用了三年時間,學會了祝陸曹三家的劍,風頭一時無兩。

等待功成名就,發現還是忘不掉她,覺得當年的事兒太倉促,怎麽也得當面聽她說一句才行,便回到了南越。”

許不令嘆了口氣:“然後呢?”

樸狄眼中滿是哀色:“然後,我就來了京城,打聽到了她經常來這小酒館。我就在這裏守株待兔。那天,她就坐在這張桌子上。我在窗口露了個面,她獨自來到了後面的巷子。

再次相逢,卻早已經物是人非。我和她問了信的事兒,她說,當年是她爹逼著她嫁人,把她關了起來。她爹是百蟲谷的人,怕她爹為難我,只能那麽寫信騙她爹。她不是那麽絕情的人,以為我能明白她的處境,會偷偷跑去找她。沒想到我就那麽一去不回了。

當時,我和她說話都很平靜,好像都看開了。

我心裏其實很愧疚,無顏面對她,什麽都沒說,獨自走了。

只是沒想到,她回宮之後,很快郁郁而終。故去的前幾天,她每天都會來小酒肆等著。

後來我才明白,她這些年在宮裏,一直在等我接她走,我回來了什麽都沒做,她沒了盼頭,自然就活不下去了……”

樸狄的聲音越來越小,不知不覺間已經淚如雨下。

許不令沉默了片刻,端起酒碗抿了口:

“那這事兒怪你,真不能說人家姑娘什麽。”

樸狄沉默了下來,沒有回答,轉過頭,看向關上的窗戶,窗戶對面是陳炬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