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神仙難救

大雪夜,北風起。

老街邊的昏黃燈籠,在屋檐下搖搖晃晃,酒幡子被風雪撕扯,發出‘撲撲’輕響。

三兩護衛靠坐在客棧門口,腳下放著火盆,與同行之人聊著塞北的鬼天氣。

客棧旁邊的人家,好像剛剛有老人過世,支起了靈堂,念經超度的聲音若隱若現,傳入客棧大堂。

客棧空曠的大廳裏,放著四張酒桌,三張空的,一張坐了人,上面擺著三碟小菜,兩壺老酒。

韓先褚穿著文袍,坐在上首,幾杯酒下肚,臉上已經多了幾分紅潤,瞧見旁邊的中年劍客,興之所至,還來了一首在中原傳唱已久的《破陣子》: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北齊劍仙燕回林,坐在旁邊擦著佩劍‘欺霜’。

隋進山以手擊膝,打著拍子隨聲附和,時而痛飲一杯,所謂文人風流,不過如此。

上闕唱完,下闕未起。

韓先褚端起酒杯潤了潤嗓子,正要開口,旁邊的燕回林耳根微動,擡起了手。

踏——

踏——

踏——

清脆的馬蹄由遠及近。

客棧外的街道上,一匹高頭大馬緩緩出現,駿馬漆黑,四蹄如雪,剛好和黑天白地融為一體。

馬上是個帶著鬥笠的黑袍男子,刀劍交錯插在腰間,肩膀上扛著一杆黑布包裹的長槊。

只有一人一馬,氣勢卻似阻塞了整個街道,讓街道兩旁的酒客和窯姐兒不敢直視。

韓先褚眼角明顯抽了下,並非害怕,而是興奮,獵人看到獵物的興奮。

“馬作的盧飛快,弓若霹靂弦驚……”

客棧裏,佐酒唱詞的聲音重新響起,好似沒有注意到街上走來的駿馬。

駿馬在客棧外停下,上面的黑袍男子翻身下馬,扛著長槊,來到客棧門口,朝裏面掃了眼。

鬥笠遮著男子半張臉,只能看到線條分明的下巴,不喜不怒,沒有半點表情。

客棧的小二,搭著毛巾上前招呼:

“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

“溫壺酒。”

聲音平淡如常,就好似走遍天涯海角後,隨便找了個落腳處歇歇。

韓先褚朗聲唱詞,對走到側方酒桌坐下的江湖客視而不見。

燕回林擦著寶劍,看向那道毫無提防的側影,眼中稍顯疑惑,看了韓先褚一眼,確定來人是許不令後,才皺起了眉頭。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一首詞唱完,空曠大廳裏安靜下來,只剩下盆裏的炭火偶爾發出爆響。

韓先褚勝券在握,此時端著酒杯回過頭來,看向坐在斜對角的江湖客,朗聲道:

“這位公子,覺得老夫這首詞,如何?”

許不令坐在酒桌旁,彼此相距二十步。他取下了頭上的鬥笠,放在酒桌上,拿起剛從熱水裏取出來的酒壺,給自己倒上了一碗黃酒:

“詞可以,唱得不行。”

韓先褚和許不令,在吳王壽宴上見過,不過雙方都沒點破,畢竟這間客棧裏的人,都知道對方的身份,也沒必要點破。

韓先褚拿著酒杯,撫須輕笑:

“老夫這嗓子,自是比不上龍吟閣裏的頭牌,不過這莽荒之地,能聽見鄉音也不容易。公子可有更好的詞句,讓老夫開開眼界?”

許不令端起酒碗抿了口,倒是正想起一首合適的詩,他平淡道:

“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老儒不識英雄漢,只顧嘵嘵問姓名。滿意了?”

東部四王的基本盤就在江南,韓先褚聽見這句話,臉色自是變了下,點了點頭:

“世子殿下這才氣,某當真佩服,不過想‘殺盡江南百萬兵’,世子怕是沒機會了。”

許不令都懶得看韓先褚,目光轉向大廳二層:

“藏著的都出來吧,就憑一個燕回林,不夠。”

酒客大廳很空曠,二層房間沒有燈火,安靜得好像只有下面四個人。

片刻後,一間房中便響起了腳步聲,房門打開,身著銀色狐裘的左清秋,從裏面走了出來,身後是一襲武服的石進海。

左清秋臉上並沒有太多倨傲,走到圍欄前,看向下方孤身喝酒的許不令:

“世子殿下乃一代人傑,又與我徒兒有淵源,今天我不傷你;喝完這杯酒後,自行放下兵刃上馬車,我會親自護送世子去歸燕城,日後,不會虧待世子殿下半分。”

“呵呵……”

許不令端著酒碗,擡眼看向圍欄旁了兩人,又看了看下方就坐的燕回林:

“國師負責東線戰場,百忙之際,還抽出空來陰我,實在有心了。不過距離在二十步外,我今天要走,你們好像攔不住。”

話很狂,不過在場武人中,最次都是宗師,明白這不是目中無人的癡人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