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白天不懂夜的黑
塞外風雪連天,天地寂寂,出了馬鬃嶺便再無半點燈火。
許不令手提鐵鐧,縱馬飛馳在郊野。方才高強度血戰下來,體力損耗巨大,心跳如同擂鼓般,從衣袍上都能看到胸口的顫動,汗水從下巴滴落,軟甲到外袍盡皆濕透。
雖然氣喘如牛,但沒有受傷,騎在馬上也算休息,罵人的力氣還是有的,洪鐘般的呵斥聲,幾乎傳遍整個寂靜郊野:
“姓左的,有種別跑……”
“北齊莫非全是孬種,以多欺少加暗算還被打得落荒而逃,改名叫‘右濁春’算了……”
“堂堂國師屁股向著敵人,你他娘勾引誰啊你……”
“小桃花拜你這種人當師父,老子都替她不值,信不信老子以後帶著她抱個大胖小子過來拜會你……”
追殺時叫罵也是個技術活,不光是泄憤那般簡單,最主要的目的是激將,逼得對方怒火中燒,忍不住回頭繼續打。
但左清秋這個境界的人,對於這種小兒科的激將法也不會上當,背著左啟明驅馬飛馳,根本沒有回頭的意思。
追風馬的產地便是漠北,數量再少也不會只有幾匹,左清秋身為國師肯定有資格騎,而且左清秋今天安排了埋伏,自然也安排了退路。
此時左清秋拐入了地形復雜的馬鬃嶺,貼著山嶺疾馳,路上不時繞過陷坑、放下圓木堵路等等。
許不令想要留下左清秋,但夜晚視野太差,不得不分心注意腳下的路況,若是追風馬一不小心踩到陷坑絆繩,當場就得斷馬腿。
雖然只是隔著半裏地,能隱隱看見前方的人影,但這種追法,想追上顯然不太可能,路上不停越過路障,距離還是被越拉越遠了。
踏踏踏——
兩匹馬一前一後飛馳,追出了十裏地,許不令也罵了十裏地。
左清秋一去不回,背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直至連馬蹄聲都聽不見了。
許不令沿著地上的馬蹄印又追出了半裏地,馬速也漸漸放緩了下來,最終停在了草原邊緣的丘嶺上。
風雪席卷無邊曠野,大雪紛飛下的草原猶如雪海,隱隱能瞧見幾匹餓狼聞著血腥味在周邊徘徊,天地間再難看到半個人影。
“呸——”
許不令翻身下馬,吐了口唾沫,高負荷搏殺過後放松下來,從頭頂到腳底都開始出現酸軟疲勞,右手虎口也傳來刺痛,稍微有點難熬。
許不令喘了幾口氣,從馬側取下酒葫蘆,在雪丘的頂端盤坐下來,仰頭灌了一大口,靜氣凝神開始調理近乎沸騰的氣息。
大黑馬出生在草原,天生的馬王,對這片無邊無際的天地,骨子深處帶著幾分眷念,此時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旁邊,鼻腔噴出兩道白霧,大有幾分‘看看,這曾經是朕的江山’的味道。
許不令坐在雪嶺上剛休息片刻,氣息未平,後方遠處,忽然傳來了‘叮’的一聲脆響,是刀兵碰撞的聲音,在夜色中極為醒目……
……
馬鬃鎮寂寂無聲,本就不多的百姓和行商都躲藏了起來,些許倒塌的房舍燃起火焰,滿目斷壁殘垣,看起來就像是剛剛遭受戰火殃及的死鎮。
街道中間,厲寒生和祝六坐在地上,北疆陳沖率先跑了過來,幫右臂已經骨折的祝六包紮著傷口。
陳沖用槍走戰陣路數,大開大合殺力無窮,但追殺並不靈活,燕回林也不和他硬碰硬,在客棧那邊被遛了半天,此時狀態比許不令都好,身上別說血跡,連灰塵都沒有。
踏踏踏——
馬蹄聲從遠處響起。
陳思凝騎著追風馬飛奔進入小鎮,背後坐著崔小婉,祝滿枝則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
“爹!”
祝滿枝縱馬疾馳,小臉兒上滿是焦急淚光,跑到祝六跟前,尚未停步便飛身落了下來,也不敢觸碰祝六,帶著哭腔道:
“爹,你……”
祝六臉色發白,嘴角的血跡已經擦去,看到親閨女,表情也恢復了平靜,還露出了幾分笑容,擡起能動的左手,在滿枝頭發上揉了揉:
“爹沒事,這點小傷,還沒你娘用擀面杖打人疼。”
祝滿枝畢竟是大姑娘了,哪怕心裏萬分擔憂焦急,也沒有再像小時候那樣大哭出聲,只是手忙腳亂的拿起紗布金瘡藥,幫爹爹包紮傷口,想要責備爹爹幾句,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是吐詞不清的嗚咽了一句:
“娘知道了,非打死你……”
“呵呵……”
場面雖然慘烈,但父慈女孝的場面,頗感溫馨。
厲寒生坐在旁邊,獨自包紮著腰腹的傷口,余光掃了祝六和滿枝一眼,天生陰郁的眼神微微動了下,又顯出些許悵然若失的黯然。
可能是觸景生情吧,想到了曾經一家三口住在山寨裏的日子,那時候清夜還是豆芽似的小丫頭,也經常這樣傻乎乎地蹲在他旁邊,動不動就哭,和現在冷冰冰的大姑娘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