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天晚上陸安生睡得很沉,恍惚之間做了很多夢。這些夢幾乎都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有些埋藏在記憶深處早就已經記不真切了,也不知道是被什麽勾了出來,宛若電影片段般一截又一截地浮現在腦海中。

在其中一段夢境中,陸安生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身影,穿著一身肅穆的黑,唯獨那張臉好看得驚人。就這樣站在秋水河畔的梧桐樹下,仿佛感受到視線,擡頭看了過來。

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微微閃過一抹笑意,遙遙地朝他招手:“鳳凰,過來。”

說話的聲音很悠遠,落入耳中,讓陸安生下意識地邁開腳步。

然而眼看就要走到跟前,平靜環繞在周圍的河水卻是突然盛起,瞬間被激怒般,頃刻席卷而來。

轉眼,就吞沒了所有的去路。

梧桐樹上延展開了無數的藤蔓,無形的牢籠緊緊地將男人困在其中,成為兩人咫尺之間最無法逾越的屏障。

周圍的光線一瞬間變得無比的虛無,不知不覺間周圍聚攏來了無數的人影,一圈又一圈地將他們包圍在其中,或譏笑或嘲諷或囈語,鋪天蓋地的聲音打破了整個世界的寧靜。

有一柄鋒利的長劍從天而降,直直紮入了血色的土壤當中,整片天地自此龜裂。

陸安生想動,卻發現根本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他只能這樣完全靜止地被定在原地,遙遙地看著男人舉起那把屠魔劍,直直地紮入了胸膛。

不要——!

他想呼喊,然而本該尖銳的嘶吼幾乎沖上了喉間,卻仿佛被什麽無形的力量所禁錮,根本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模糊的視野當中,龍騰九天,盡歸塵土。

“妖便是妖,禍世千年,今日代天圍剿。”

“鳳凰,黑龍既已受審判,汝又是否伏誅?”

遠遠近近的聲音像是幹朽的枯枝,生硬刺耳地紮入他的腦海。

逼他摯愛以身殉劍,居然還妄想讓他伏誅認罰?

呵,代天圍剿?那他就翻了這天,滅了這地!

鳳凰盛怒,兇相畢現。

整個世界仿佛逐漸崩塌,一步步破碎成了無數的碎片。

陸安生想哭,卻只能無聲哽咽,血淚順著眼角落下,無窮無盡的火焰吞沒了他的全身。難以想象的炙熱感啃噬著每一寸的妖骨,折磨難耐的躁動讓他下意識地企圖掙紮,遙遙地試圖伸手,只想要握住黑龍散落破碎的元神。

最終,卻只剩下了一抹微弱地幾無生氣的殘魂。

血月當空,整片天際被染成了一片猩紅。

慘狀橫生,屍橫遍野,眾妖的悲鳴成為了唯一的背景音,隨著震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徹底歸為沉寂。

陸安生感到眼前仿佛閃過了一束光,隨後便徹底陷入了黑暗當中,所有的灼熱完全退去,取而代之地是無止盡的沉寂的寒冷。

明知是數百年來執念糾纏的產物,依舊讓他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陸安生的喘息越來越沉,他試圖在黑暗中去抓住什麽,卻只能無助地拂亂了虛無。

直接無意中碰到了什麽,他心頭一動正想繼續摸索,忽然有什麽東西掉落在了地面上,“啪嗒”地一下聲響,將他從無盡的夢魘中迷離中拖拽了出來。

緩緩地睜開雙眸,不算太熟悉的環境落入了眼裏。

陸安生愣了片刻,才後知後覺地記起這是最近新搬的公寓。

背脊上透骨的寒意清晰,即便已經擺脫了糾纏的夢魘,過分真實的顫栗感依舊殘留在肢體之上。

陸安生脫力地埋入了被褥當中,深吸了幾口氣才漸漸平復下了突兀的心跳,微微側頭,身邊空空蕩蕩,被子裏也早就沒有了溫度。

宿朝之已經沒有了去向。

大概是受到夢境的影響,陸安生看著那半邊空落的床鋪不由地有些晃神,定定地呆坐了十幾分鐘,才動作溫吞地下了床。

昨天晚上到底是有些過分激烈,就連他這樣的天生妖骨都覺得有些不堪重負,單是稍微地動了下姿勢,就散架般地全身發疼。

等到陸安生清洗完畢後從浴室出來,不知不覺間已經時近中午。

即便前一夜再過盡興,以宿朝之的性子,十有八九已經一大早就抵達了集團。陸安生乖巧地沒有去做打擾,一邊考慮著今天的午餐菜單,一邊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外面走去。

不料細碎的說話聲遙遙傳來,讓他微微頓住了腳步。

客廳裏的男人,正是本該身在集團的宿朝之。

此時他一只手拎著黑貓,正在跟這個張牙舞爪的小東西隔空對峙。

聽到聲響,宿朝之回頭看了過來:“你養的這只小東西是不是平日裏被慣壞了,不就讓它在貓包裏呆了一個晚上,倒是整整鬧了一早上的脾氣。”

陸安生看到宿朝之稍微晃了下神,聞言才想起來,昨天好像確實把莫川的貓包忘在了過道裏,要是一直等到早上來人,怕是吹了一晚上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