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冤屈 宣玨和謝重姒也在靜靜看著宛姬……

晨昏未明, 易撞臟穢。

墓地裏迎來個霧氣裏的阿飄,平常人得顫上一顫。

謝重姒肩上的錦官都奓了毛,撲棱翅膀就要飛起啄人……或者鬼。

但它還未起飛就被謝重姒按住了後頸。

謝重姒卷舌吹了個輕快哨音, 蒼鷹極通人性, 毛也不奓了,乖順抓住她的護腕不敢造次。

韓旺家人遠在千裏之外的東疆一代,只有個遠房表叔在揚州。因著韓旺是罪大惡極,被判重刑,不敢大肆操辦葬禮,墓碑孤墳從簡。

這處墓林也極偏僻荒涼, 沒有鮮花祭品,也沒有挽聯憑吊, 都不知道毗鄰的是哪一朝代的孤魂野鬼。

附近至少三裏地都並非良田, 這大清早的, 誰跑這荒郊野嶺來?

宣玨也看到了飄忽的白影,腳步頓住,然後對謝重姒做了個口型:“跟上。”

這是要暗中尾隨的意思了。

兩人都練過武,腳步輕盈不出聲響, 不近不遠地綴在後頭,前方沒有反應,想來並未發現。

秋葉落了黃, 再被前幾天的雨打風吹刮落, 堆疊在地, 被水沁得光亮。

終於,那個身影停了下來,立在一個如其余所有墳頭般不起眼的小土坡。

靜默地立了好一會兒,然後咿咿呀呀的唱腔響了起來:

“生死兩茫, 故人九泉下——”

“白雪落鬢,料得發如霜——”

“孤墳野望,世路重茫茫——”

謝重姒聽詞戲聽得不多,上次觀戲還是陪著戚貴妃過年,她不清楚這是出自哪折戲。

但這猶帶哭腔的靡婉聲喉,讓她頭皮一麻,登時就起了雞皮疙瘩。

宣玨卻是嘆了口氣,似是悲憫,搖了搖頭。

謝重姒見他帶著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正準備壓低聲詢問,前面的腔調陡然一變。

若說方才還如同悼亡詞般,寄托哀思,殷殷泣血,那這兩聲堪稱淒厲悲壯了:

“我道其間,道阻且長——”

“若有來世,當為秋霜,無為檻羊——”【注】

前面人像是折破了嗓子,調高而尖,猛然收音,鄉澗的墓地裏還回蕩著幽響般。

“當為秋霜,無為檻羊……”

“無為檻羊……”

謝重姒還納悶回聲這麽大,仔細一聽,才發現是前面那人無力跪地,嘴裏喃喃的小聲復念。

嗓音有些沙啞,但不難看出是個女子,有副老天爺賞飯吃的好嗓子。

“……兩年沒來看你了。”她說道,有些小心翼翼,“今年中秋,揚州城還和以往一樣熱鬧,就算下雨,河上夜宴畫舫還是一票難求……”

她的聲音小了下去,過了很久,才再度鼓起勇氣開口:“……你都看不到了。”

辰時,日升而霧散。

淺薄的橙光透霧而來,照在女子松挽的發髻和淒苦的側臉上。

謝重姒心有猜測,看到那張木然的臉也沒有太過驚訝。

宛姬。

揚州花魁一曲,真是能聽得人心碎。

宛姬又將手裏酒釀和白簪花擱在墳前,燒了些紙銅錢,站起準備離開。

轉身時,宛姬一愣,險些被嚇得手裏竹籃都都掉落在地。

她看到不知何時立在身後不遠處的兩人。

霧氣幾乎完全消散了,宣玨和謝重姒立在朝陽下,也在靜靜地看著她。

宣玨率先打破了寂靜:“小宛姑娘也是來祭奠的麽?”

宛姬抿唇,忍不住後退半步,腳跟碰倒地上的酒壺,香甜的桂花酒撒了一地。她道:“是,冤家一個,死後還讓我不得安寧,諸位見笑。”

這兩位前幾日半夜來訪的客人,她還有印象,在荒郊野嶺碰到這麽兩個人,宛姬心慌意亂。

她更怕這兩人是殺她滅口的,眸光瞥到謝重姒旁邊的小路,腳下猛跳,就要越過她逃走。

一只大翅膀擋住她的路。

宛姬心跳漏了拍,在錦官的虎視眈眈下,停住腳步,瑟然道:“不知兩位爺有何貴幹呐!”

謝重姒心道:自然是偶遇你,套話查線索的。

要不,宣玨怎麽非得在韓旺忌日前夕,去鶯聲慢找人閑談扯犢子,繼而勾出宛姬的傷心事呢?

宣玨:“三個月前,有人上京告禦狀,鼓徹朱雀大道。刑部聽其泣血,決定翻查白馬巷縱火案。”

他走到韓旺的墳前單膝蹲下,拂去簡陋墓碑上沾染的紙錢白灰,露出粗糙刻了的“侄韓旺墓明光十二年”,又拿出三支香,就著還有余火的紙錢堆點燃,插在墓碑前,道:“來擊明堂鼓的是蘇州商戶,名為朱信,在蘇州不算潑天富貴,但也遠勝常人。手下有船只三百來艘,這幾年在運河貿易上,做得風生水起。他棄了全部身家只為告這一狀,自是要受理。”

宣玨上完香,起身,接著道:“朱信說他是梁小姐的青梅竹馬,兩家有意結親緣,奈何梁家因為做生意,來了揚州,這才減少了往來。但他仍舊和梁小姐互通書信,兩人情誼未變。得知梁家被燒的噩耗時,他想要來揚州一趟,卻因為父死守喪出靈,耽誤了幾月行程。再來時,梁家老小早落了棺,就連罪魁禍首——也就是這位放火燒巷的韓旺,都被草草下葬。朱信一無所獲,只聽到了個梁女同韓旺許定終生的荒唐消息,和殉情、尋仇的案件定論。他當時氣急敗壞,氣沒地兒撒,把韓旺的墓碑都推了,屍體扒出來踹了幾腳。然後才回了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