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掉馬 掉馬甲1.0

謝重姒沒說話, 在勻緩悠長地控制呼吸。

所有的不可置信,被她全盤壓住,看不出絲毫端倪。

兒幼時, 母後喚她“重重”, 親近的長輩也好,兄姊也罷,跟風叫喚。

但她得封號後,別人再親昵,也只敢直稱“爾玉”。

只有父兄會稱她這個小名。

不,還有一個人也這麽叫過——

宣玨。

上一世的宣玨。

呼吸在有意吞吐下, 仍舊綿長柔和。謝重姒歪了歪頭,迷茫疑惑地開口:“你方才是不是說話啦?”

宣玨積壓的情愫沖破沉穩克制的防線, 也只是一瞬, 回過神來後, 理智搭建的長城依舊,堅不可摧。

他暗道聲不該,但見謝重姒並未聽到,松了口氣, 在謝重姒掌心寫了個“未”後,接著幫她擦拭滴水的長發。

謝重姒像是失落於沒人同她搭話,低低“哦”了聲, 接著道:“那師姐什麽時候回來呀?這都到晚上了吧?”

江州司手臂齒扣崩壞了一枚, 調整修理需要時辰。

宣玨伸手寫道:“許是今夜晚間。囑咐姑娘莫等。”

謝重姒能嗅到他傾身向前時, 衣領上淺淡檀香,忍不住指尖一顫,幹脆順勢咳嗽起來,掩飾異樣。

宣玨額角青筋狂跳, 好懸沒再走火入魔,替她倒了杯溫水擱在手邊,不言不語地換了四五條長帕,直到謝重姒長發全幹,才放她去睡覺。

謝重姒這時已是眼皮打架,半是迷糊般地被宣玨牽著走。

半闔的眼簾裏,余光瞥見宣玨清俊的側臉,難得神色冷淡銳利,像是破鞘而出的長劍,寒光熠熠。

宣玨扶她躺下後,就吹燈離開了。

四周寂靜,謝重姒再也忍不住,喃喃出聲:“二九三四,二九三五,二九三六……”

從那一刻開始的計數,竟還未停止。

可越數,她呼吸愈發紊亂顫抖,終於等到三千時,猛地睜眼屈膝坐起,抱住頭,十指插入冰涼的長發間。

宣玨竟然……

他竟然也是……

她早該,她早該想到的。

一路若有若無的靠近,似有似無的目光,不聲不響的縱容——

這不該是這時的宣玨,他不長這樣!

昔年望都貴女愛慕他的數不勝數,哪個敢靠近?就算真有膽大包天的邁步向前,哪個又真正靠近了?!

就連她也是一步一步,像蝸牛伸出觸須般,試探著由遠及近,走到他身邊。

“三千一十……”謝重姒突然一頓,再也數不下去了。

那年皇兄即位,春和景明,東燕外交大臣來訪,是個白面文官。

東燕大逆不道的新皇時輕照,生母是卑微宮女,投井而亡,後被養於寵妃雲嬪膝下。這位絕境翻盤的小皇子登基之後,遣散後宮,獨留了他繼母,罔顧人倫極了。

而外交大臣,和他主子如出一轍的肆無忌憚,令辭不乏挑釁不尊。

她氣急之下,差點沒砸出手邊杯盞。宣玨輕輕握住她的手,側身在她耳邊道:“殿下,數數。數到三十,再做決定。”

謝重姒數到了五十,冷靜了下來,沒怒,微擡下顎,笑著懟了回去:“比不過燕皇會玩。若鴻殿裏的那位太後娘娘,怕不是改日,得換個身份執掌後印了吧?”

神態之間,從容自然。

就像方才。

……情急之下,她本能采用的法子,教的人竟然還是他。

謝重姒忽然想到了什麽,下床摸索到臨窗小幾旁。婢女們幫她換衣後,佩飾掛件都摘在了這裏。

她找到了那枚白兔掛墜,用指腹一點點描摹輪廓,終於在背後發現牡丹繪紋。

月色明亮,照在小字上。

謝重姒垂眸,清楚明白地看到“爾玉”二字,心底最後一絲僥幸蕩然無存。

是他。

是歷經上世的他。

是能在權利旋渦深處,片葉不沾,攪弄風雲後從容脫身的他;

也是在改朝換代時,邊境敵國來襲,詐敵深入,大傷東燕元氣的宣玨;

更是那個囚她在玉錦宮兩載,背靠腥風血雨,偶爾甚至會陰沉執拗的帝王。

她其實不知道……怎麽面對這個他。

謝重姒心亂如麻,躺回床上,數到近萬都沒睡著,宣玨的聲音在她耳畔,車軲轆般復念那句話。

直到天色蒙亮,謝重姒才迷迷瞪瞪睡了會兒,勉強打起精神,糊弄起給她診脈的江州司來。

江州司果然被她糊弄住了,皺眉:“看不清還敢到處亂竄,又著涼風寒才舒坦啊?”

謝重姒乖乖認錯,十分聽話。

江州司看了眼她稍微能對焦的眼,判斷道:“差不多能看到光亮,遲則明晚,短則今日,便能見到了。”

桃子難得見主人不打手勢,上躥下跳,無聊得去叼謝重姒跪坐時,逶迤在地的腰間掛墜。

婢女早上替她著衣時,順手給她掛了白兔玉佩,謝重姒沒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