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戚軍 戚文瀾:“哎離玉,謝重姒在哪啊……

謝重姒是養過兩只兔子的。

一只叫“小黑”, 一只叫“小白”,但確實都是白絨絨的兩塊雪團兒。

前者是秋獵初見時,宣玨的獵物, 見她眼饞, 送給了她,之後年歲都養在身邊。

直到宮變,她被軟禁在公主府半個月,親信皆失,是些不大長眼的仆人伺候在側。

第二月初,封妃聖旨下, 召入宮中——

沒能帶上小黑。

這養了十年的老兔子,死於幾個婢女之手。

宣玨得知此事後, 提了個小籠, 賠了她一只幼小的雪兔。

她懶得取名, 隨意叫了它“小白”,喂養得並不上心。最後直接丟給蘭靈看顧。

倒是聽說宣玨,偶爾還會去喂喂這只兔子。

姑蘇的夜逐漸濃了起來,若墨汁暈染於宣紙上。

唯有漸次的燈火溫柔明亮, 映照四方天地。

謝重姒故意問起,也不過想看宣玨反應。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近在咫尺的,曾經朝夕相對的清雋面容。

甚至能在跳竄的篝火下, 數清他垂眸時微斂的長睫, 睫羽上也是零落的光亮, 和眸裏明晦不定的情愫一道,混成一種堪稱悲傷的悵惘迷離。

可這略微的失態一閃而過,下一刻,他依舊溫和, 像是怕驚擾了什麽般輕聲道:“養過。被我不慎弄丟了,一直想找回來。”

謝重姒像是隨口而提,又像是意有所指:“如果太久,就很難找回來了。這嚴冬臘月快到了,走丟了會凍死,也可能被其他好心人撿回家養著了,這種怎麽可能找得到呢?”

“不試試怎麽知道?”宣玨低頭,定定地凝視她,“無非是遍歷求索,扣門詢問……總得尋過而無果,才能甘心。”

哪怕是上世,宣玨也未曾表現出過這種不管不顧的執念,謝重姒從他神情裏竟分辨不出分毫,仿若真的只是在說“一只兔子”。

只能從他比平日更飄忽幾分的語氣裏,覺察到他並非十成篤定的惶恐——

哪怕是刀山火海的曾經,他也是攏袖靜立,胸有成竹,沒流露過這種脆弱。

她眼角一顫,不可抑制地心軟起來。

然後緩緩地轉過了身。

正巧有一只頂著箱盒的白兔蹦跳前來,謝重姒從袖袋裏掏出六枚銅錢,投入其中。

沒有再看宣玨。

望入那雙極清湛的眸裏,她怕她會忍不住沉溺其中,和盤托出,失控質問。

父兄的死,葉竹的死,安榮的死。

還有那埋在心底一千日月的一句話。

宣玨也排了一枚碎銀,越過謝重姒,信手拋入盒頂小孔裏,提議道:“姑蘇這邊口味清淡,不大合你的口味。不過聽說去年來了家蜀中的湯店,可以去那。”

那白兔木偶,用了巧奪天工的機關術,能甄別不同重量和大小。

宣玨賞得多了,它還尾巴吱呀吱呀轉起來,撥片輕靈地奏出一首歡快小調。

論掩飾,謝重姒不比宣玨差多少,小調轉完,她再回頭時,興致勃勃地問道:“走唄,夠辣麽?”

她無辣不歡,起初是為了禦寒,後來卻是個人口味,公主府禦廚總得烹制兩種風格,分別上給她和宣玨。

宣玨眉眼裏都漾著如若春風的溫和,輕笑道:“這是自然。”

北風吹落附在樹梢的最後一片葉,一頓湯鍋吃完,已是辰時。

手爐裏的熏香燃完,又添了幾顆,有點苦木的藥味,繞在兩人周身。

謝重姒沒再突兀故意地牽他袖擺,不急不緩地落後他半步走著。

她突然有點好奇,如果宣玨真的知道她也重生,會是什麽反應。

謝重姒驕肆狂傲,早年甚至頗有幾分不顧人的唯我獨尊,從沒低過頭,艷勝繁花的杏眸往下一壓,就是天家的冷漠無情。

唯一的意外,是宣玨。

這種炙熱濃烈的情感,她掏心挖肺給過一回,再也給不起了。

甚至會怕極情傷身,避而遠之。

更何況,她看著直來直去,但遇事會慫會膽怯,沒宣玨那種溫和從容,實則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倔強。

他們的爛攤子,真帶到這輩子來,是筆不能再糊塗的糊塗賬。

解開這筆賬,傷痛治愈結疤,得晾在陽光底下,用烈酒消毒,用銀針縫合——

與其硬撐過去,倒還不如由著它呆在陰暗處。

忽然,謝重姒從厚重廣袖裏,伸出手掌朝上,感受到幾點涼意,她道:“下雨了。江南的雨,還真是說來就來。”

“稍等。”宣玨也擡頭望去,被風卷起的絲雨如繡娘針線,織縫密密。

街邊是林立的商鋪和走販,看到變天,正在忙著收拾攤子,他尋著記憶,看到一家紙傘鋪子,對店家道:“兩把傘。”

“只落一把了喏。”店家指著鋪上的油紙傘,“雨來,都急著買。”

宣玨只能撐著傘出去,解釋道:“只剩一把了。”

“不礙事的,共著就行了。”謝重姒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離他近了幾步,走到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