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是一個驅魔人。
行走於天堂與地獄的縫隙, 維系著人間的平衡,將不屬於人間的東西一個個趕回他們應該在的地方。
他生來就是孤身一人,沒有人會關心他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
從很小的時候起, 所有人就都說, 他是個怪胎,一個能看見鬼神的、通靈的、神神叨叨的怪胎。
——為什麽只有我能看見?
——為什麽大家都討厭我?
——我真的沒有說謊, 它們就在那啊。
沒有人相信他, 他們只覺得他腦子有問題。
他得不到理解,每日每夜與他作伴的, 只有那些醜陋的、令人恐懼的、外形極其血腥的惡魔們,他們嗤笑著看著他, 肆無忌憚地傷害他。
他終於受不了了, 他想結束這一切,他選擇了在裝滿水的浴缸裏切割開自己的動脈, 看著鮮血漸漸染紅了一池清澈的水。
然而他被盡職盡責的醫生搶救回來了。
瘦弱的男孩躺在病床上, 看著冰冷的、蒼白的天花板, 他的身邊沒有鮮花,沒有看望他的親人和朋友, 只有一群醜陋的惡魔在笑嘻嘻地嘲笑著他:“恭喜你啊, 自殺過的人再也上不了天堂了, 可愛的男孩兒, 我們會在地獄等著你。”
那些令人作嘔的、軀體腐爛的、渾身長瘡流膿的惡魔趴在他身側,用極盡惡毒的語言嘲諷著他的無力, 嘲諷著他的逃避。
地獄是什麽地方?
但凡是見識過地獄的恐怖的人, 都不會願意在那裏呆上哪怕一秒鐘的時間, 那是一個會讓你恨不得自己的靈魂從未被創造的地方。
地獄, 代表著永生永世、沒有盡頭的折磨。
傷口愈合後,他去了教堂。
神父卻只是用悲天憫人的表情重復著惡魔所說的話:
“自殺過的人再也上不了天堂了。”
男孩說道:“那如果我把惡魔都趕回地獄呢?”
神父依然是悲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於是,男孩學會了黑魔法,他遠離了人群,開始用自己的力量驅除惡魔。
他想,或許有一天,上帝會原諒他曾經自殺過的事實,因為他驅魔有功而赦免於他呢?
從那時起,他的人生好像就只剩下了驅魔。
他看著那些醜陋的、令人作嘔的惡魔在他的魔法之下一個又一個哀嚎著化為灰燼,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在心裏數一數這是第幾個,後來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數不清了,他就再也沒計過數。
別人會感謝他,但更多的時候,他們看向他的目光裏還是夾雜著恐懼和不理解。
沒關系,反正他也不在乎。
他開始學會了抽煙。
他愛上了這種感覺。
他的生活開始變成了一團混亂的迷霧,每日每夜煙霧繚繞。醫生警告過他這不健康,長期這樣下去會出大問題,他點點頭,第二天依然過著相同的生活。
他驅逐的惡魔越來越多,越來越厲害,他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有時候為了驅逐一只惡魔,他甚至要受很嚴重的傷,或者是背負詛咒。
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弱小,他開始接觸一些禁忌的黑魔法。
他好像越來越強大了,但相對的,他似乎也漸漸開始將自己當做了一種工具,一種行走於地獄與天堂之間的,麻木機械地做著驅魔工作的工具。
在這漫長的時光裏,他見過太多太多的家破人亡、生離死別的人間慘劇。
剛開始或許他還會覺得同情和悲傷,但時間久了,他也漸漸麻木了,就像是有人關上了他心裏的那扇門,將所有的情緒都藏了起來。
好在,他在漫長的驅魔生涯裏,總算還是認識了一些能夠稱得上是朋友的人。
然而這些朋友卻一個個地離他而去了。
有的朋友成為了他在別無選擇之下用來封印惡魔的容器,他眼睜睜看著朋友被無數的蛆蟲啃噬內臟,死亡的時刻,眼睛裏流出的血幾乎染紅了他的夢境。
有的朋友被他借走了驅魔的道具,等他完成了自己的委托回來的時候,就只能看見朋友被惡魔剁成碎片的屍體和一顆滾落到他腳邊的眼球。
有的朋友被他曾經得罪過的惡魔報復詛咒,被剝了皮倒掛在他家的窗外,鮮血淋漓的屍體瞪大眼睛看著他,那雙眼睛裏全都是怨恨和不解,死不瞑目。
可是他能怎麽辦呢?
如果不用他朋友特殊的體質進行封印,那只惡魔會將整個會場的人類都屠殺幹凈,那些人類的體內都會變成蛆蟲的孵化巢,整個城市都會被徹底汙染成人間煉獄。
如果不借走道具,那只惡魔就會入侵人類的靈魂,將一座城的人變成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如果不驅趕那只窮兇極惡的惡魔,或許被剝了皮掛在窗外的,就是那一整個無辜的小鎮的居民了。
他只是個人類,他只是個血肉之軀的、再普通不過的人類。他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解決所有的事情,所以在這條路上,他必然會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