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⑦(第2/3頁)

村裏有戶人家,住著個老婆子和兩兄弟,有一年秋涼的時候,差不多也正是現在這個時候,老大背了山貨,去城裏趕集。

去城裏得經過那片大沼澤,平時大家都是繞著走的,但是老大圖方便,覺得九月了,大沼澤不那麽軟了、可以過人。

這一過,就再也沒回來。

人不能就這麽沒了,老二安慰了母親之後,循著大哥走過的路去找。

他在大沼澤裏找了三天三夜,沒找著老大,卻遇著一個破衣爛衫、蓬頭赤腳的年輕姑娘,姑娘自稱是隨家人投親,半路遇到土匪、被沖散了,一直在山裏瞎摸亂走,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老二見姑娘可憐,就把她帶回了家。

鄉下人好客,老婆子雖然還在為大兒子的失蹤而傷心,還是強撐著給姑娘燒了洗澡水,又把她換下來的臟衣服抱去洗,洗著洗著,忽然發覺不太對。

這姑娘的衣裳,有的偏大,有的偏小,大多是破舊的,唯一一件看著像樣點的,是條黑土布褲子,而這條褲子,是男式的。

老婆子記得,大兒子出門的時候,就穿著這麽一條褲子。

那年月,鄉下人的衣著都簡單,黑土布褲子屬於爛大街的款式,老婆子怕自己看錯了,又去查褲邊的針腳:兒子的衣服都是自己縫的,自己的針腳,自己當然認識。

這確確就是老大的褲子,往水裏一浸,水中浮上一層泛腥味的血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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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兒,聶九羅忍不住誇了句:“講得可真細致,可以去寫書了。”

她原以為老錢這樣的大老粗,講故事屬於粗枝大葉型的,沒想到娓娓道來,畫面感這麽強。

老錢回答:“因為記得牢啊。我小時候在興壩子鄉過的,我姨婆拿這個當睡前故事……我的天,那時候鄉下老停電,黑咕隆咯,你想,點著根蠟燭,講這種故事,我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

聶九羅笑:“你姨婆心可真大,怎麽給小孩兒講這種故事。”

老錢也有同感:“那時候小孩兒糙養唄,一時講鬼一時講狼的,現在都不講咯,現在孩子金貴,怕講了有啥……童年陰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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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去問那姑娘,姑娘說,褲子是在山裏撿的,離著褲子不遠的地方,還有只散了架的草鞋呢,草鞋上稀稀拉拉的也都是血,因為沒找到另一只、湊不了對,她也就沒撿來穿。

但具體是在山裏什麽地方,她不認路,說不上來。

這鐵定是遭了虎狼了,老婆子大哭一場。

也只能大哭一場了,山裏人嘛,靠山吃山,吃久了山,偶爾也被山吃,不算稀奇。

家裏少了口人,好在很快添補上:姑娘無處可去,留下來給老二當了媳婦。

不過,老婆子並沒有很高興:她家老二長得蠢笨,這姑娘卻太水靈漂亮了——她有經驗,這樣的結合長久不了,這女的八成是個潘金蓮。

村裏人也說,這小媳婦看著就不安分,不定哪天就偷了男人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媳婦和老二過起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試圖調戲她的下流胚子全在她面前吃了閉門羹,非但如此,那些得罪了她們家的人,隔不了三五天,家裏必有倒黴事發生:不是雞被擰斷了脖子,就是燒飯的鍋被打掉了底。

於是又有傳言說,這小媳婦是山精木魅,身上有著詭異的本事呢。

老婆子初時也有點怕,後來想開了:管它是精是怪呢,只要是護著自家人、不害自家人,其它的,就隨便吧。

就這麽過了一兩年,除了小媳婦肚子始終沒動靜、略有遺憾之外,倒也太平無事。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有一天村裏遭了大災,還一連遭了兩:先是地震塌屋,然後是天雷劈著了山林,林裏起了大火,火借風勢,如一張流動的火毯,把整個村子都給裹蓋上了。

也闔該小媳婦倒黴,那天老婆子和老二下地幹活,就她一人在家做飯,先是被房梁砸癱在地動彈不得,然後又眼睜睜看著大火將自己吞噬。

等被人救出來的時候,她差不多已經被燒成了喘著殘氣的一截木炭,全身焦黑,身體往外滲著帶黃膿的血水,只眼睛裏晶晶亮的,那是還會流眼淚呢。

老婆子和老二哭得呼天搶地,小媳婦倒還鎮定,氣若遊絲地說,自己死也就死了,就是沒給這家留個後、不甘心,她要看著老二續弦生子,才能閉得了眼。

一時間,遠近十裏八村,都交口稱贊這小媳婦的“德行”,還有人張羅著要上報縣裏,給她立個牌坊——這些都是題外話,總之是,老二很快重建了屋舍家院,也很快又娶了一個。【聶九羅:呵呵,男人……】

新媳婦不漂亮,但身子壯實,忙裏忙外,家務農活都是一把好手,不到一年就懷了胎,這期間,一截木炭般的小媳婦,就躺在偏屋裏,不吭氣,吃得也少,靜靜等著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