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①④

淩晨一點多,秦巴山脈腹地。

林木蔥蘢,濃蔭蔽天,深夜本就是漆黑的,這裏尤甚,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也不過分。

然而,就在這樣一個被古人稱為“狐狸所居,豺狼之藪”的荒僻所在,此刻,有一隅卻有雜亂亮光透出,伴著隱隱人聲。

亮光來自不同的光源:營地燈、照明棒,以及狼眼手電。

十幾個年齡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的男女,正就著亮光打包行李、收納帳篷。

一個小個子的年輕人從登山包中拽出揉成一團的橘紅色沖鋒衣,抖開了穿上,又套上花哨的魔術頭巾,嬉皮笑臉地問對面一個穿軍綠色短袖、肌肉鼓鼓的男人:“老刀,看我,我是來探險徒步的大學生,像不像?”

邊說還邊風騷地三百六十度轉圈,以便老刀全方位賞鑒。

老刀其實不老,也就三十不到,皮膚黝黑,一張國字臉棱角分明,他正用牛皮包裹手中的56式軍刺,聞言斜乜了眼:“像,真像,像個鳥。”

說著軍刺一抽,作勢就要紮過去:“豬鼻子塞蔥,裝什麽象!”

小個子早料到他這一出,嗷一聲竄出去老遠,站著嘎嘎笑,邊上有個凈白面皮的女人看不過去,“噓”了一聲,低聲呵斥:“鬧什麽!蔣叔打電話呢。”

小個子心下一凜,趕緊收了聲,合掌過頭四下亂拜示意“莫怪”,然後溜回原位。

老刀斜了他一眼,目光中盡是幸災樂禍。

小個子悻悻的,理了會背包之後,向斜後方看過去。

那裏,幾十米遠的地方,有個小山包,上頭站了個人,正在打電話,因為有點逆光,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出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腰杆挺得很直。

小個子拿胳膊肘碰了一下老刀:“哎,你說,不是說要在山裏待半個月嗎,怎麽才過半就急著回去啊?”

老刀一句話嗆得他沒言語了:“怎麽,回去還不好?你是愛上這了?”

***

蔣百川正通著話,看到邢深從坡底上來。

邢深約莫二十七八年紀,身材高大,偏書生氣質,即便是在這種地方,看上去都斯文謙和。

大半夜的,他鼻梁上卻架了副墨鏡,不過就近的人誰都不覺得奇怪。

因為邢深是個瞎子。

蔣百川伸出手,朝邢深作了個“虛擋”的手勢,示意有話待會再說。

他知道對方“看”得到,邢深的嗅覺極為靈敏,幾乎可以幫助辨向。另外,他看不到物體的顏色、細節,卻能隱約看到一種“光”,對此,邢深向他解釋時,曾打過一個比方:任何事物都是“發光體”,或隱或顯而已——你覺得這東西不發光,只不過是你的肉眼無法分辨罷了,就好比聲音,有些頻率,人的耳朵就是聽不見的,但那不代表沒有聲音。

蔣百川有時候覺得邢深做個瞎子可惜了,有時候又想著,沒了肉眼,卻開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眼睛”也挺好,看到的東西更簡單、純粹。

邢深走近之後,便站定一旁,不聲也不動,直到蔣百川掛了電話才開口:“蔣叔,我們抓緊趕路,最早明天中午能到出山口,晚上應該就能回到板牙了。”

蔣百川心情很好地呵呵一笑:“不用了,大家都辛苦了,慢慢走,隨便歇,明兒天黑之前趕到山口就可以了。”

邢深一愣:“你不急著……去見那個炎拓了?”

說到後半句時,他下意識壓低聲音。

就在約莫一個小時之前,蔣百川還把已經歇下的眾人都給叫起來,吩咐說馬上拔營打包、要盡快出山。

“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說到這兒,他把身子靠近邢深,輕聲說了句:“人,已經犯在聶二手上了。”

邢深一怔:“阿羅?他們怎麽會遇到的?”

蔣百川說:“小地方嘛,路窄。佛易見佛,鬼易見鬼咯。”

***

針劑的效果確實生猛,炎拓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模糊醒過一次,之所以說是“模糊”,是因為並沒有真的清醒,人只些須有了點意識,很快又被昏迷的巨手給攫了回去。

當時,他只覺得四周車聲嘈雜,身體不受控,顛撲滾動,拼命睜開眼時,認出這是自己的後車廂,邊上的兩大件都很眼熟:裝孫周的帆布袋和裝狗牙的行李箱。

真是風水輪流轉,而今輪到他也屈身後車廂了,只不過沒裝袋,手腳和嘴都被膠帶捆紮得嚴實——他猜測應該是聶九羅在駕車、而車子正行經鬧市,因為四面聲源很雜,有車聲、喇叭聲、排氣聲,還有商家做促銷活動的廣告,嚷嚷著“特惠大酬賓、僅限今天”雲雲。

他聽著廣告,又墜入了無際的黑暗,不過這一次,他知道自己是昏過去了,昏得無比焦灼,自覺一直在黑色裏奔跑,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一股陰風穿肉透骨,激得他整個人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