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⑥

淩晨四點多,正是大多數人睡得最沉最死的時候。

然而,城中心四星級大酒店的某個房間內,卻是燈光大亮,浴室裏熱霧氤氳,水聲不絕。

過了好一會兒,水聲才收住,炎拓“哧啦”一聲拉開浴簾,赤腳跨出浴缸,走到寬幅的鏡子前頭,伸手把平視的鏡面那一塊給抹清晰,然後擡起下頜看。

真是慘不忍睹,頜下烏紫了一大塊,右頸上有一塊滲血的牙印,還挺齊整、上下牙都沒缺席,還有繞脖子一圈的血肉模糊的破口,與以上相比,臉上的幾處擦傷,以及舌頭咬破之後滿嘴的血腥味,簡直不值一提。

他掀開手邊的藥箱,一處處清理上藥,全程疼得呲牙,末了在臉上不同部位貼了三塊創可貼,這才扯過浴袍穿上,走了出來。

屋裏還基本保持著入住前的整潔,書桌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已經黑屏,炎拓走過去坐下,先激活屏幕打開搜索頁,然後鍵入一行字。

——被人咬傷需要打狂犬疫苗嗎?

出來三千多萬條關聯結果。

什麽世道,咬人的人這麽多嗎?咬人的人都該入刑、敲掉滿口牙,然後一輩子喝稀飯。

炎拓咬牙切齒,點了幾條進去看過,心下稍安:一般是不需要打的,除非聶九羅本身就攜帶狂犬病毒。

她應該不攜帶,雖然她看起來挺像已攜帶多年且毒入膏肓的。

他靠上椅背,仰頭歇了幾秒,又坐直身子,鍵入第二個搜索。

——聶九羅。

截止目前,他跟她已經有過兩次沖突了,沖突不是壞事,可以迅速建立起關於這個人的觀察分析樣本。

她擅長突襲和以快打快、速戰速決。即便是實力強過她的,也容易在她這兒翻船,畢竟“猝不及防”,太突然了,很難防備。

她目的性很強,不在乎什麽手段。譬如咬人,一般人是不屑於這麽做的,但她無所謂,也就是說,在她眼裏,只要能降伏對手,機心使詐什麽的,多多益善。

她體力不行,或者說,相對於男人,女性體力始終是弱的一方,所以,一旦被拖進“以力打力”的模式,她就會越來越居於劣勢。

她腕上的手環,應該是她壓軸的利器,因為即便是在被他“綁架”的時候,她都沒用過,看來今晚上,她即便沒有亮出十分底牌,也已經使到八九成了。

他還得,盡量多了解她一些。

如林伶所說,她的關聯頁挺多,大多是行業雜志采訪,也有文藝類和偏時尚類的,大概是因為人長得漂亮,又有才華,比有才卻無貌的更容易出圈——這次夜探之前,他其實已經看過不少了。

炎拓點開一篇新的。

最先出來的就是她的大幅半身照,淺笑嫣然,眉目生動。

炎拓看了就來氣。

再往下拉,給的標題是“歲月靜好,人淡如菊”,炎拓心內“呵呵”:人是不是淡如菊他不知道,畢竟不熟,但“牙狠如狼”一定是真的。

他一臉嫌棄地往下看。

【走進小院,有些神思恍惚,仿佛一腳從紅塵踏入桃源,有人說,每個藝術家心中都有一座孤島,而聶九羅,是真真正正,居於孤島。】

狗屁不通,哪家孤島在市中心、走十分鐘就是市內最大的商廈?

【我問她,這樣一成不變、和泥胎鑿具相伴的日子,不悶嗎?她莞爾:怎麽會呢。又說,不要當它們是死的、不會呼吸,和它們相處的時刻,同樣波瀾起伏、驚心動魄。】

炎拓心說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麽要在這裏忍受這種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小學生文筆。

還有,她當然不悶,她綁架、囚禁、咬人、動斧頭動刀,她過得刺激著呢。

……

炎拓又點開一篇。

【第二次見到聶九羅,她剛從海島度假歸來,我問她,在水中暢遊、遍覽水下世界,是不是又積累了許多新的創作靈感?她很遺憾地搖頭,告訴我說,自己不會遊泳。】

不會遊泳,多半是小腦發育不健全、肢體平衡感不行……不像他,兩歲就會遊了。

……

再點開一篇。

【母親長期旅居國外,父親又忙於生意,但時空的隔閡並沒有減少他們對女兒的關愛……】

炎拓心裏咯噔一聲。

這跟他查探到的完全不一樣:聶九羅的母親是在一次旅遊時“意外身故”,父親是“跳樓自殺”,旅居和做生意又是唱的哪一出?

炎拓抱住胳膊,想了好一會也理不出頭緒,轉念一想,雜志嘛,只給你看你想看到的,都是人設。

他的目光落到電腦右下角,那裏有提示新郵件的圖標,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發來的。

炎拓點擊圖標,屏幕上跳出郵件標題《017號近況》,發件人是林伶,發件時間四個小時前。

打開郵件,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很普通的生活照、隨拍,所以人物的表情姿態都很真實自然:從背景看,是一個建築工地,照片拍的是個戴黃色安全帽、四五十歲的老頭,皮膚黝黑,滿臉溝壑,一手挾煙,一手抓著個咬了一口的蘋果,對著鏡頭笑成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