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①

晚十點。

聶九羅翻完了一本《西方當代雕塑》。

老實說,她的生活還真沒炎拓想得那麽刺激:外出多是采風,不外出時不是和泥打交道就是看書——老蔡前些天給她提了個建議,讓她盡量接觸各色人等、多多擁抱生活,說雕塑絕不是簡單的照貓畫虎或者閉門造車,一定要注入閱歷、閱歷!這樣,觀眾從一塊泥疙瘩裏都能感受到她層次繁復的人生。

太玄乎了也,而且,她充其量也就二十多年的人生,能“繁復”到哪去呢。

聶九羅撂開書,忽然想到炎拓。

身邊活著一群跟人一樣的地梟,還要裝著並未察覺,這人生,足夠肌理、明暗、刺激和層次了,她的就有些單薄了,畢竟普通人嘛。

正想著,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聶東陽”,聶九羅頗反應了一下這人是誰,然後很平和地接聽。

聶東陽在那頭笑:“夕夕啊,這麽晚還沒睡?”

聶九羅想“敬稱”一聲大伯,沒叫得出口,不過,聶東陽是她父親聶西弘的親哥哥,所以這人真是她大伯,親大伯。

她嗯了一聲:“有事?”

聶東陽說:“是這樣的啊,夕夕,你一直在外打拼,也好多年不回鄉了。不過今年不太一樣,下周是你爸十九年冥誕,我們這邊的規矩啊,過九不過零,十九年,那是比整二十年還要重要啊,你是不是回來祭拜一下?”

居然都十九年了,她是該盡個孝:“好啊。”

聶東陽清了清嗓子:“是這樣的,十九年,那肯定要操辦得隆重一點,要花不少錢。我琢磨著,這錢是不是你出比較合適啊?”

聶九羅沒吭聲,有點想笑。

父親跳樓殉情之後,她算是“父母雙亡”,但也用不著進孤兒院,因為雖然母親那頭沒親戚了,但親大伯還是在的——聶東陽接收了她家的房子、所有的錢,以及她,拍著胸脯表示會待她超過親生的,將來還要風光送嫁。

可她最終,也沒要他養啊。把她家給席卷一空了,這點小錢,還來朝她伸手?

聶東陽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本來啊,要是沒你,我就一手包攬了,畢竟我親弟嘛,可是你想,父女關系,總比兄弟要親啊,我越過你,不合規矩,顯得不尊重你,再說了,你爸也不樂意對吧。”

真是能說會道、把理給占全了,聶九羅也懶得在這點錢上計較:“行啊。”

聶東陽很高興:“夕夕你放心,買了什麽、花了什麽,費用我都會列給你,盡量開發票。”

還“開發票”,開了她也沒處報啊,聶九羅原本想說不用了,一轉念,回了句:“好啊。”

就讓聶東陽熱熱鬧鬧地為這事使勁賺差價吧,反正他樂在其中。

掛了電話,聶九羅原地站了會,走到書櫃前頭,從下層抽出影集。

這影集算是父親聶西弘和母親裴珂的專輯,其中只有幾張捎帶上她——這倒不是冷落她,她也有影集專輯,從出生之後的第一張百日照,到六歲那年聶西弘跳樓,戛然而止。

聶九羅翻開影集。

九幾年,已經是彩照的天下了,只是顏色不鮮亮,照片跨度從父母戀愛、結婚到婚後,而幾乎每一張裏,裴珂的頸上,都戴了一條翡翠墜子的白金項鏈。

這條鏈子,聶九羅很有印象,因為小時候,她最愛拈著那顆翡翠對著天看,天空登時就成了綠意流淌的碧水,還有白金鏈子,那時候,她以為天底下最貴的就是黃金,然而裴珂告訴她,白金賣得比黃金還要貴。

後來,母親出事了,這條項鏈作為遺物,收在了梳妝台的抽屜裏,父親因著思念母親而酗酒痛哭的時候,她就會爬上梳妝凳,把這條項鏈拿起來往脖子上比劃,想象著她戴上了之後是多麽美麗,而英俊的王子又是如何為她所傾倒,一匹白象把她載去了富庶的王國(她不大瞧得起白馬,那小瘦背脊,坐著硌屁股,還是白象背寬肉厚,坐著舒服),從此過上了幸福美滿的日子。

再後來,項鏈連同房子、錢,還有她,都讓大伯一家給接收了。

聶九羅“啪”的一聲,把影集給合上了。

***

半夜十二點。

地下室的廚房裏,大頭又在揚刀開剁了,這次,多了山強給他打下手:爐頭上一鍋滾水正沸,山強拿筷子一塊塊夾起肉肝,小心翼翼投進鍋裏。

大頭發牢騷:“小畜生,吃什麽熟的,還要老子費事過遍水。”

山強“噓”了一聲,拿眼睛示意了一下最裏頭的臥房,那意思是讓大頭小聲點,別盡說點有的沒的,讓孫周聽了犯嘀咕。

大頭會意,旋即壓低聲音:“哎,我說,孫周該開鞭了吧?”

山強“嗯哼”了一聲。

大頭:“鞭子買了?”

“買了,”山強興致勃勃撂下筷子,掏出手機給大頭看自己的淘寶訂單,“看見沒,特級,牛筋鞭,祖傳手藝編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