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①④(第3/3頁)

聶九羅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們跟我們,怎麽異己了?哪裏不一樣?”

林喜柔泰然自若:“舌頭不一樣啊。我們能從人的身上吸取養分,活得比你們久,再生的能力也比你們強。”

聶九羅略一思忖:“就是吃人唄,說得還這麽委婉。你們屬於人科中的……食人種?”

林喜柔瞥了她一眼:“吃人怎麽了?物種天性,人本來就是一種動物,吃動物,也被動物吃,那人吃人,人被人吃,不也正常嗎?”

聶九羅沒理她,她領教過林喜柔那套“強大”的、異於常人的邏輯,跟她論理毫無意義,她說正常,那就正常吧。

炎拓說了句:“那你們是挺異己的,我覺得人跟你們鬥也無可厚非。這還有不鬥的嗎,生存競爭,各憑本事吧,鬥贏的是天選,鬥敗的也別怨天尤人。”

林喜柔又是一記冷笑。

她說:“對,是我們沒鬥過你們。可是吃人的東西多了去了,那時候,豺狼虎豹不都吃人嗎?為什麽偏偏盯死了我們、要把我們給趕盡殺絕呢?”

邢深聽故事歸聽故事,但職責所在,一直盯著瞭望口,聽到這句質問,忽然想起老刀。

幾個月前,他和老刀曾經聊起過“恐怖谷效應”,他覺得這個理論也可以套用到這裏:人是會害怕類人物體的,相似程度越高,情感就會越恐怖和負面——豺狼虎豹的確吃人,但它們跟人長得不像啊,一看就知道是別的物種,可你們呢,跟人長得可謂是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卻有一條能嗜血蝕肉的舌頭,這還有不怕的嗎?

林喜柔顯然是沒法跟他共情的,猶在恨恨:“趕盡殺絕,一個不留,幾乎把我們逼到了絕路,好在,女媧造人,當媽的知道孩子的秉性,早就預見了這種事會發生,早知道會彼此相殘,所以預先留了後手,給戰敗的一方,保留了最後的庇護所。”

炎拓腦子裏靈光一閃:“你說的庇護所是……黑白澗?”

林喜柔繼續往下說:“我當然是沒見過女媧了,這些,都是我們族群流傳下來的傳說。據說黑白澗是女媧肉身的坍塌之所,但她是創始神,活著造人,死了,也會庇護自己造出的人。我們被屠戮得走投無路,僅剩的族人們逃進了黑白澗,向始祖女媧祈禱,終於,她死時設下的結界啟動,從此黑白分澗。”

“地面以上是你們的,白日歸你們;地面以下是我們的,黑夜歸我們,你們在日頭底下生活,我們也有自己的太陽——不是說,地心的溫度高達幾千度,是一團熾烈燃燒的火,也是一顆深埋的太陽嗎?”

說到這兒,她哈哈笑起來:“沒想到吧,在你們的腳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也是有人存活著的,還是你們的一奶同胞、異種手足。只不過,跟你們黑白劃界、死生不相見,你們不知道而已。”

話到最後,她的音調又漸漸低下去,幽微如同輕柔耳語:“可是,我們是從地面上被生生趕下來、殺下來的,享受過春和日暖的舒心日子,誰甘心生活在陰潮黑暗的地底?亡國的想復國,失地的想收復,一旦危機解除,永遠在思謀著重回地面。”

“然而,黑白澗是我們的保護傘,也是我們逾越不了的屏障。如果強沖黑白澗,梟為人魔,形貌上會發生扭曲,變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過,待在黑白澗還算好的,如果還繼續沖上地面,被太陽照射到,又會加速消亡,說白了,從黑白澗沖上地面,就是一個自我毀滅的過程。”

炎拓心中一動:“同理,人也逾越不了黑白澗,一入黑白澗,人為梟鬼,形貌同樣會扭曲可憎,如果繼續往地下深入,也會加速消亡?”

這就是黑白澗身為界限和屏障的意義,地下的誇父一族不會再見到人,見到的只是可怕的梟鬼,人也不會再見到地下的族群,見到的是讓人心驚膽戰的地梟。

梟為人魔,人眼中的惡魔;人為梟鬼,梟眼中的惡鬼。

難怪纏頭軍一直以為地梟只是畜生,難怪林喜柔曾經狂傲地譏諷纏頭軍“從頭至尾,只不過是看了半章書的人”,地梟的這頁書,直至今日,才向他們掀開。

邢深聽到此時才開口:“那麽,女媧肉又是什麽?”

***

林喜柔的唇角掠過一絲微笑。

她說:“每個族群都有自己的勇士,要在不可能當中尋找可能。神話故事裏,有誇父逐日,我們自比誇父後人、逐日一脈,永遠在設法回到地面。”

“然後,我們發現,敗也女媧肉,成也女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