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筆墨 你是誰?

蘇錦瑤剛來歸元山上的時候失眠多夢,經常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

這種狀況持續了近兩年才漸漸好轉,近來卻又有發作的跡象。

她時常盯著帳頂,直至夜深方能闔眼,閉上眼睛之後卻又陷入夢魘之中,醒來時分不清自己到底睡沒睡著。

只是以往她的夢境都很單調,無限重復那個陪伴母親坐在病榻上的場景,一坐就是一夜。

現在她的夢境卻變得紛亂,坐在塌上的只剩她自己,但眼前卻時常有人影閃過。

那人影是少年時的她,肆意張揚,時而在房中提筆作賦,時而綁著襻膊在馬球場上策馬飛奔。

蘇錦瑤在無數個夜晚看著那個天真爛漫不知愁苦的小姑娘,看著她生活在陽光下,而自己則困於這一方昏暗天地裏,跟她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看了也不知多久,以為這次也是一樣,要這樣看著她到天亮。

可夢中卻聽到耳邊有聲音響起,是年少的阿吉和長大成人的楚毅。

他們一左一右,一聲聲地蠱惑:“你過去啊,你過去啊,你為什麽不過去呢?”

“你不想回去嗎?過去那麽開心,什麽煩惱都沒有。”

蘇錦瑤看著少女那張滿是歡笑的臉,猶豫許久終於鼓起勇氣邁出一步。

離開了昏暗的床榻,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來到女孩兒身邊,正在給馬兒喂豆餅的女孩兒轉過頭來,上下打量她一眼,問:“你是誰?”

溫暖的陽光驟然消失,周遭的一切轉眼間破碎又重組,恢復成困住她的那一方床榻,陰暗,潮濕,不見天日。

她胸口悶滯,喘不過氣,倉皇間看到床上多出一個人影,是無數次出現在她夢中的母親。

只是以往母親是坐在床邊,這次卻是躺在了床榻上,臉頰凹陷,兩只眼睛瞪得滾圓,像是要從眼眶裏滾出來,口鼻間汩汩湧著鮮血……

蘇錦瑤猛地睜開眼,雙手死死抓著床褥,手背上青筋凸起,呼吸起伏不定。

她許久才緩緩平復,轉頭看了眼窗外,天還黑著,屋裏半絲光亮也無,而她再也不敢閉眼。

直至天光漸亮,房中才響起些許動靜,秋蘭輕手輕腳地掀開床幔,見她已經醒了,笑道:“小姐何時醒的?怎麽也不叫奴婢一聲。”

蘇錦瑤扶著她的手臂坐起身,道:“剛醒。”

…………………………

天氣已經入冬,歸元山上霧氣蒙蒙,山間小徑掩映其中,宛如幻境。

雖然天氣寒冷,但蘇錦瑤依然沒有改變每日早起散步的習慣。

她洗漱更衣後便披著一件鬥篷出了門,早已候在外間的楚毅跟在她身後,如影隨形。

往山下走不遠,便是那片幾個月前才種下的枇杷林。往常她路過這裏從來不曾停留,今日卻不知何故停了下來,望著那片林子出了會兒神。

楚毅對這片林子很上心,留了果農專門負責照看。果農得了他的吩咐,精心照料,為免果樹被凍壞,早已用草繩在樹幹上裹了厚厚幾層。放眼望去,這片枇杷林和山上的其他草木差別甚大。

楚毅原本只是默默地跟著她,沒有打擾,但見她今日難得停在了這裏,便沒忍住上前,道:“小姐放心,這次一定能種出清甜可口的枇杷。”

上百棵枇杷樹,連地上的土都換過一層,他就不信結不出一顆甜果子。

蘇錦瑤眼睫動了動,收回視線,語氣比之前更加冷淡:“再甜也不是從前那棵。”

說完便繼續向前走去。

楚毅微怔,擡手摸了摸枇杷樹上的草繩,擡腳跟了上去。

他這次要在歸元山上待三天,雖然說是休沐,但畢竟是胡攪蠻纏要來的假,也不能真就把公務全都撂下不管了。

為了不耽誤事,他讓人把公文都送到了山上,直接在蘇錦瑤的廊下搭了張桌子,等她午睡的時候他就在這裏處理公務。

秋蘭給他放了個炭盆在腳邊,但並不抵什麽大用,勸道:“將軍,您還是去廂房裏吧。現在天氣冷了,您一直坐在外面,仔細凍病了。”

蘇錦瑤這院子的兩間廂房都是空的,並不住人,只用來放些東西,就算借給他用用也不打緊。

但楚毅去堅持要守在門口,道:“我就在這,這樣小姐若是醒了叫我,我立馬就能聽見。”

說著對她擺手:“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這院子不大,廂房離得也近,但總歸是隔著幾道門,正房裏說什麽廂房根本聽不見。蘇錦瑤若真是叫他,還得秋蘭去找他他才能知道。

秋蘭想說小姐壓根不會叫你,但話到嘴邊忍了忍,還是咽回去了,只能給他多添了些炭火。

房裏的蘇錦瑤其實並沒有睡著,將他們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

她試過閉上眼,但眼前仍舊是昨天半夜夢到的畫面,揮之不去。於是就這麽盯著帳頂發呆,直到午睡的時間過了,秋蘭來叫她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