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

在接下來的兩天,南麗幾乎一刻不停地盯著手機,生怕漏聽每一個鈴聲,錯過每一條信息。

在單位,在家裏,在路上,在無數瞬間,她不時掏出手機看一眼,幾乎寢食不安,像得了強迫症。

她在等翰林小學的招生結果。結果還沒出來。

所以,每當手機鈴響,她都有心驚的感覺。可是,一看,又不是。

她注意到兒子也在留意她的手機。

這個6歲小孩,也在等消息。現在每當她手機有響動,他都會歪著腦袋問,媽媽誰打你電話?

看得出他也在緊張。

南麗俯下身,摟住兒子,寬他心說,會有好消息的。

超超問,媽媽,考上翰林小學的話,你發朋友圈嗎?

南麗知道,他那些幼兒園同學的媽媽有很多都是“曬娃狂人”,所以他們這些小孩也都知道有什麽好事是要發朋友圈的。

南麗握住超超的小手,笑道,媽媽不是“曬娃狂人”,但這事,要發,我們加油。

除了留意手機,這兩天南麗也在密切關注那條“考家長”新聞的走向。

是的,連日來各路媒體都在聚焦此事,網上也是人聲鼎沸。

那些批評、質疑的鋒芒,讓南麗解氣。在她作為媒體人的眼裏,這是必須的。她自己所在的城市早報也在對此進行連續報道。

但作為“幼升小”家長,她又有擔心:可別因為這事影響到翰林小學今年的招生名額,結果還沒出來呢,超超還沒拿到通知呢。

也因此,她心裏有惶惶然,因為在那些廣為流傳的題目截圖中,有她發的那段“考暈了”,也有別的家長發的圖文,而從時間推算,最早發的應該是她吧。

她想,我從教室一出來,就坐在樹下,發了。

她想,也可能這是當記者給當的,傳播的直覺和習性。

是的,對於這事,她承認眼下自己心態有些分裂。其實何止分裂,往前走是雙重人格了。她認真審視自己,自己都覺得自己陌生了。她像是被一個巨大的漩渦卷進激流之中,旋啊旋,沒完沒了,看不到方向,看不到出口,疲憊不堪喘不過氣,但她還得不停地旋下去,沒完沒了……

若沒有今年超超報考,她可能早就親赴翰林小學采訪去了:請問,你們考慮過嗎,這裏面有對家長“智商、文化、學歷歧視”嗎?

網上關於“考家長”的輿情在繼續發酵。

有人唏噓:“做不出來,人生重來”、“人生重來的話,連小學都沒得上了”、“雞血啊,畝產6萬斤”、“快別讓孩子刷題了,改刷家長智商了”、“商機來了,培訓機構快開‘爸媽雞血回爐再造班’吧”、“大人變成了小孩,小孩變成了大人”……

有人調侃:“以後生娃前,大家必須先做邏輯題考準生證,不合格不給生,免得生出來那麽多年之後再考父母智商,不合格也晚了。”

有人分析:“有教育專家透露,這些題,是著名的智力測驗題目,它要求測試者快速反應作出判斷,以形成區分性的分布。一群小孩子,在都沒受強化訓練的情況下,篩查智商是比較準確的方法。在反對提前學習的情況下,由家長的稟賦來推斷孩子,要比面向學生的測驗更合理,怕的是,有培訓機構利用這個,策劃新項目,有市場才有培訓機構,而且還是大量的……”

有人懷疑:“據說,就讀某培訓機構的孩子或家長會做那些題目,聯想翩翩啊……”

眾聲喧嘩中,翰林小學校方連連解釋:我們不排斥父母文化程度稍低些的;家長問卷調查與小孩入學無任何形式的掛鉤……

爭議的聲浪,也一波波地滲進了“加速度”培訓機構明凈的落地窗內。

顏鵬皺著眉頭,在對堂弟顏青說,我感覺不妙。

顏青面容陰沉,這片反饋的聲浪超出了他原來的想象軌道。

他對堂兄說,哈,這反應是比我想象的要大,他們都這麽玻璃心。當然,從宣傳效果來說,倒是好的。

他一揮手,讓“加速度”的骨幹們過來開會研究對策。他在白板上畫了一張樓群的草圖,樓群有點像此刻窗外的街景,只是上空多了一堆雲。骨幹們看不懂這是啥意思。

顏青說,讓他們醒醒吧,這世界不相信怨婦,如果要哄著他們說這世界都是平等的,別人有的,你也一定會有的,那就讓他們退回媽媽那兒去吧,長大了再來面對這個世界。

他對顏鵬說,咱們“愛讀書的小爸”得從另一個角度,來表達這事的邏輯。

顏青在白板上寫:“哈哈哈,這些題還是做得出的。”

他寫:“比家長的智商,總比比家長的錢、權、關系更公平。”

他寫:“沒有足夠的錢、足夠的權去進那些貴族式精英學校,還能靠自己的智商,去爭取一下民辦學校,這麽想,還是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