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徹底玩完!

劉楨的葬禮異常簡潔。

姜小乙在葬禮上把劉楨交代她的話轉述給韓琌, 他默默聽完,與她道了謝。

當時他的情緒已完全平靜,之後的幾日也不見過多波動, 只是變得比從前更加內斂沉默了。

戰爭還在繼續。

韓琌從慶縣運來的過冬物資解決了劉公軍的燃眉之急, 他們做好休整,再次組織攻城, 雙方來來回回,互有傷亡。

不知不覺,已到了年關。

往年的披紅戴綠,懸燈結彩早已不復存在, 漫長的戰爭為這座城池塗上了蒼白而壓抑的底色。

殘破的城墻,疲憊的守軍,一輪進攻結束,雙方都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肖宗鏡再一次進宮面聖。

這是他近一個月來第三次進宮, 他騎著馬穿越空無一人的街道, 騎到一半,天開始下雪。他勒住韁繩, 仰頭望去,灰色的天空下, 雪粒星星點點墜落。馬匹原地打了個圈,口中吐出白色的霧氣。

冰冷的冬日,死寂的朱雀大道, 飄舞的雪花……這眾多的意象, 都與那一日太過相近了。

武王也在看著嗎?肖宗鏡心想,他是否也在天上,冷眼瞧著這一切?

千秋殿後,是菩提園。

謝惟盤坐菩提樹下, 正在看書。

菩提園外,跪滿了文武大臣,他卻像完全沒看到一樣,一門心思鉆研經文。

肖宗鏡穿越群臣,低頭進入菩提園,跪在謝惟身前。

“請陛下速速移駕。”

這是他第三次勸說永祥帝。

說是“勸”,也不妥當,每次他都只說這一句,得不到永祥帝的回應,便默默離去。

一片樹葉飄落,停在書卷內,謝惟微微一頓,擡眼看向面前跪著的人,然後又看向菩提園外的眾多大臣,許久許久,思緒漸漸彌散。

謝惟曾將自己的生命分成兩半,兒時他覺得自己十分聰慧,他是書院裏學問做得最好的孩童,甚至比起教書先生也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兒時的日子過得苦,但他在各項學理的鉆研過程中,依然體會到了生命的無窮趣味。後來他榮登大寶,又發現了組成這世間的另一種“學理”,那是書本裏讀不透的,人與人之間的關聯。君與臣,君與民,臣與臣,民與民……太多太多,一層套著一層,使他萬分困惑。

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他慢慢地將身邊的人也按此學說分成了兩類。宮中掌權者,譬如劉行淞,僅比目不識丁強那麽一點點,卻能與文壇泰鬥楊嚴平起平坐,靠的就是對第二種學理的鉆研。而楊嚴,謝惟曾找出他當年科考的試卷參閱,深深折服,但他上了年紀後便換了一條路走,他應當算是從第一類人,變成了第二類人。

宮裏很多人都同楊嚴的情況相類似,畢竟在宮中,弄清第二種學理更方便行事。

不過,還有另一種人,他們能走卻不走,能換卻不換——就像他面前跪著的這位。

謝惟微歪著頭打量肖宗鏡。

從某種方面講,肖宗鏡也是在某個領域達到登峰造極之人,但他同自己不盡相似。自己是的確沒有那份靈巧,參不透人與人的關系,但他覺得肖宗鏡其實是懂的,可他太固執了,或者換句話說,他太清高了。他的清高藏在平凡忍耐的偽裝下,他以為別人看不出,怎有可能?這宮裏處處都是掌握第二種學理的高人,別說文武百官,就連打雜的宮女太監都知道怎樣利用“肖大人”。

這樣的人在宮中難以長久,不管是楊亥還是劉行淞,都打過他的主意,至今謝惟的書房裏還堆著厚厚一疊侍衛營成員違法亂紀的確鑿證據,事情都不大,但真要攤開說,這些老狐狸有一萬種方法將事態惡化。謝惟沒有給他們機會,他用許多條件,明裏暗裏與他們交換,將所有事都壓了下去。

這些肖宗鏡並不知曉。

謝惟很清楚,肖宗鏡不適合待在宮裏,當然,他自己也不適合。

在他做了大概五年皇帝後,他悟出了一個道理。一名合格的君王,一定要能掌控宮中兩種學理的研習人數,只有哪一方都不夠,上位者要根據世事風雲變幻,及時做出相應之調整。

可惜他做不到,從被架上寶座的一刻起,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整個皇宮的人,一窩蜂地湧入私鬥的血路。

古語有雲,政在去私,私不去則公道亡。

沒有公道,天下就一團糟。

走到今日境地,實是意料之中之事。

謝惟問道:“肖愛卿,你想要朕去哪呢?”

三次面聖,這是謝惟第一次回話。

肖宗鏡仍埋著頭,說道:“臣已預備精兵五千,可從敵軍兵力較弱的東門殺出,東南海港已備好船只,請陛下攜太子前往海外避難,等待局勢穩定,再行回歸。”

謝惟道:“五千是侍衛營所剩全部人馬了?”

肖宗鏡:“請陛下放心,眾將士必誓死護送陛下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