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長安(第2/2頁)

春條跺了跺腳:“離王府那麽遠,殿下來一趟多不方便。”

“殿下沒準不來呢。”隨隨指出。

春條一噎,惱羞成怒:“娘子倒是心寬。”

這女子說來也怪,每次見到齊王殿下,哪怕只是遠遠瞧見,她都能伸長脖子癡癡地望上半天,可齊王都快把她這人忘了,她也絲毫不心急,仍舊高高興興地過日子。

提到齊王殿下時,她臉上毫無波瀾,仿佛只是說個不相幹的人。

春條鬧不明白她心裏到底怎麽想。

不過住在哪裏由不得他們決定,再是不甘心,春條也只能嘟嘟囔囔地收拾行裝。

齊王一大早便帶著幾個近侍去宮中請安,隨隨在驛站留到亭午時分,這才跟著剩下的行從一起入城。

春條第一回 來長安,馬車一駛入城門就坐不住了,把車窗上的簾子撩開,好奇地往外張望,看什麽都新鮮。

“娘子你快看,那邊就是蓬萊宮,你看那雙闕,好高好氣派!”春條扯著隨隨要她看。

隨隨瞥了一眼,只是“嗯”了一聲,在看眼中,那北據高崗的蓬萊宮,就如一頭蟄伏的兇獸,那巍峨雙闕便是一張巨口,連著深淵。

她生命中幾個重要的人,都被這張巨口吞噬了。

“咱們從今往後也是京城人了!”春條興高采烈地搓著她的袖子。

隨隨不說話,她自小不喜歡長安,於她而言,邊關才是故鄉。

小時候,每逢月圓,她父親便會帶著她爬上城闕,站在全城最高的地方,指給她看長安的方向。那時候她還不明白,為何溫柔美麗的母親、慈藹可親的祖母,不能來魏博與他們團聚。

父親與她一個小孩子解釋不清楚,只是從懷中取出玉笛,悠悠地吹一曲《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

那時候,長安在她心裏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牢籠。

她的母親和祖母,相繼死在了牢籠裏,連最後一眼都沒見著。

春條還在她耳邊喋喋不休。

“噫,到底是京城,這些夫人娘子們穿得可真漂亮……這鳳釵得有五六兩重吧?”

“那帔帛是什麽紗做的,可真輕薄,像雲霧一樣……”

她納悶道:“娘子不是第一次進京嗎?怎麽一點也不好奇?”

隨隨道:“往後有的是機會看,不著急。”

春條叫她這麽一說,不由心花怒放,吃吃地笑起來。

越往南行,沿途的行人車馬越稀少,衣飾華貴的都人士女漸漸看不到了。

春條的一張嘴終於消停下來。

馬車繼續往南,連人煙都變得稀落了。

二十多年前那場大亂,安西軍攻入永安城燒殺搶掠,民戶十室九空,如今也未恢復往日繁華。

城南尤為貧敝,大亂中坍塌的坊墻無人修繕,越過殘垣斷壁望去,半是農田半是荒草。

時值深秋,田間莊稼收割殆盡,只剩下些殘莖枯草,焦黃一片中點綴著些低矮的民戶,有的房子甚至沒有片瓦遮嚴檐,還是茅草頂,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城南的貧寒蕭索,與城北的繁華簡直有霄壤之別。

春條臉色越來越難看,齊王把鹿隨隨扔到這種地方,怕是不打算理會了。

她一邊思忖著一邊偷覷隨隨,卻見她只是斜倚在車廂上,神情沉肅,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春條總覺得她不笑的時候仿佛換了個人,每當這時,她就變得又陌生又遙遠。

馬車繼續往前,駛入常安坊,沿著坊中的十字街往西行。

不一會兒,齊王的山池別院映入眼簾。

看見嚴整的兩層墻垣和高聳的烏頭門,春條臉色稍霽。

兩人下車的同時,烏頭門緩緩打開,走出來一個身穿短褐的老蒼頭。

那老頭長著個醒目的酒糟鼻,兩眼眯成一條縫,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他的目光從兩人身上快速掃過,又回到隨隨臉上,略一停頓,就低下頭來。

有的美人讓人挪不開眼,有的美人讓人不敢多看,仿佛看久了眼睛會被灼傷。

隨隨是後者。

老蒼頭已經很老了,但不管十八歲還是八十歲,見了這樣的美人都難免要心驚一下。

“這位想必就是鹿娘子,請跟老仆來。”

隨隨笑道:“老丈怎麽稱呼?”

老蒼頭躬著背道:“娘子喚老仆阿福便是。”

隨隨眉眼一彎:“福伯。”

“娘子折煞老仆了。”

他說著,把門推開一些,讓馬車進去。

幾人繞過屏門,春條擡頭一望,臉頓時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