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戰神(第2/3頁)

原本是朱欄粉壁,如今朱闌和粉壁都斑駁了。

中庭栽著株枝幹虬曲的老梅,還未著花,不知是什麽顏色。

屋子裏倒是比想象的幹凈。

幾榻、案櫥都是新搬來的,竹簾、帷幔和席簟床褥都是全新的,雖然不算富麗奢華,至少幹凈整潔。

春條面色稍霽,卻還是難掩失望,她當初舍得把所有積蓄拿出來,便是因為心氣高。

她把省吃儉用的錢財都拿出來,換的可不是這樣的前程。

隨隨有些過意不去,春條本是刺史府的奴婢,比小戶人家的娘子養得還嬌,不說錦衣玉食,至少不用自己生火做飯。

結果跟了這麽個沒前程的主人,連隨隨自己都不免同情她。

主仆倆把帶來的箱籠歸置好,凈手洗臉,換下滿是塵灰的衣裳。

春條也已緩過勁來:“奴婢去廚下看看。”

隨隨前一晚大半宿沒睡,這時困倦不已,打了個呵欠,脫下衣依譁裳鉆進被褥裏:“我先睡會兒。”

平常她一犯懶,春條總是看不過眼,要苦口婆心地勸她上進些。

這一回,她破天荒的什麽也沒說。

因為連她這麽上進的人也已看出來,齊王殿下是不可能到這種地方來的。

就算鹿隨隨真是天仙下凡也不可能。

然而這回卻是她想錯了。

……

長空如洗,秋日暖陽灑在徽猷殿青碧的琉璃瓦上,閃著點點金光,猶如波光粼粼的湖面。

三年前離京時是春日,也是風和景明的好天氣。

桓煊在殿前降車,換乘步輦,行至一半,廊下出現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皇帝身著晏居常服,肩披狐裘,頭戴黑色紗帽,隔了幾丈遠都能看出他兩鬢斑白,腳步虛浮,臉色蠟黃而慘悴,顯然飽受病痛折磨。

若非衣裳是明黃禁色,桓煊差點認不出眼前的中年男子,竟是他記憶中魁偉不凡的父親。

似乎也沒有記憶中那麽高了,不知是因為後背開始佝僂,還是因為他自己長高了。

桓煊令內侍停輦,下了輦,快步拾級而上,走到皇帝面前,下拜行禮:“兒臣拜見陛下。”

皇帝忙將兒子扶起,眼眶發紅:“總算知道回來了。”

當初分別時父子倆鬧得很不愉快,皇帝仿佛全忘了,此刻他就如普天之下所有愛子的父親,只有濃濃的舐犢之情。

即便桓煊知道這與他在邊關數度大捷有莫大的關系,仍不免心下惻然。

“兒臣不孝,久缺定省,請陛下責罰。”他說著便要再拜。

皇帝一把扶住兒子,不滿道:“還陛下陛下,連聲阿耶都不叫,可是心裏還在埋怨阿耶?”

“兒臣不敢。”桓煊道。

皇帝拍了拍他的後背,苦笑道:“你這小子有什麽不敢,當年跑到安西去,不就是和朕置氣。”

他攜著兒子往殿中走,一邊感嘆:“不過你在安西打的那幾場仗著實漂亮,不墮先祖之威名,有子如斯,朕甚感欣慰。”

“阿耶謬贊。”

皇帝語重心長道:“如今河朔三鎮節度使府內亂,群盜蜂起,邊患屢興,朝廷一將難求,朕的社稷江山,往後還要多多仰賴你。”

太子要他交虎符,皇帝的意思卻是要他繼續統兵,這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桓煊目光微動,行禮道:“阿耶言重,兒臣惶恐。”

兩人走進殿中,皇帝拉著兒子連榻而坐,命黃門擺膳奉茶:“本該與你痛飲幾杯,奈何醫官叮囑了不能飲酒,只好以茶代酒。”

桓煊道:“阿耶的風疾可好些了?”

皇帝苦笑了一下:“這麽多年也習慣了。待你阿兄昏禮後,朕便住回溫泉宮去。”

正說著話,宮人捧著盤碗、食案走進殿中。

皇帝道:“先用膳。今日沒有別人,就我們父子好好敘話。”

說罷,親自執起鎏金忍冬紋酒壺,為兒子斟酒:“今歲新貢的,雖然你在安西,怕也喝不到這麽好的。嘗嘗看。”

上好的西域葡萄酒注入琉璃杯中,宛如紅寶石一般晶瑩。

桓煊捧杯飲了一口,贊道:“果然甘醇。”

皇帝笑道:“喜歡就帶幾壇回去。”

“多謝阿耶。”桓煊道。

父子倆對飲數巡,皇帝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你在北邊,可曾聽到過蕭泠的消息?她當真死了?”

桓煊輕輕撂下酒杯,眼中流露出些許遺憾之色:“兒臣也曾派人多方打探,蕭泠當時身中流矢,當場斃命,斷無生理,許多人都可作證。”

皇帝皺起眉,搖頭嘆息:“可惜東安王一生忠烈,膝下無子,惟得一女,誰知天不假年,血脈就此斷絕,實在可悲可嘆。”

話是這麽說,眼中卻流露出如釋重負之色。

二十多年前那場大亂之後,朝廷勢弱,積重難返,節度使的勢力卻日益膨脹,表面上臣服於朝廷,實際上與裂土而封的諸侯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