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月光(第2/3頁)

阮月微緊緊抓著藥包嗅聞,呼吸逐漸平穩下來,她瞥了一眼手足無措的婢女,輕輕嘆了口氣:“我不該怪你,本來就是我的錯,何必怕人說呢。”

說著又落下兩串淚來,疏竹只得繼續哄,哄了一路,差點磨破了嘴皮子,總算哄得主人展顏。

……

桓煊坐著步輦繼續往北,錦帷四角墜著的金鈴和碎玉發出泠泠淙淙的聲響,每響一下,他的心便往下沉一點。

輦車終於停在一處偏僻的宮殿門口。

時值亭午,宮門緊閉,宮墻高聳,一株參天古槐探出墻外,黃葉簌簌,和著墻內梵鐘,令人頓生蕭瑟寂寥之感。

此殿位於後宮西北角,毗鄰長林苑,是整個後宮最僻靜的地方,清幽寂寥堪比深山古寺。

誰也不會想到這竟是當朝皇後的居處。

自從先太子薨逝後,皇後潛心禮佛、不問世事,皇帝苦勸無果,只能為妻子在宮內修建了這座皇家尼寺。

雖是帶發修行,卻是不再過問後宮俗務,一應事項都交由德妃打理。

桓煊下了輦,命內侍去叩門。

片刻後,宮門緩緩打開,一個穿灰綾僧袍的比丘尼走出門來,雙手合十向桓煊一禮:“檀越有禮。”

桓煊微微蹙眉:“我來向皇後殿下請安,有勞通稟。”

比丘道:“阿師正在做午課,請檀越稍待片刻。”

說罷將他迎入門內。

一進門,迎面便是一座九層浮屠塔,佛殿繞塔而建,佛塔正北便是五間七架的正殿,正殿東側正是皇後禮佛和日常起居的佛堂。

庭中回廊四合,松柏森然,秋陽從枝葉間隙灑下,似也染上了涼意。

桓煊的心也是冷的。

那比丘尼道:“檀越請去禪院飲杯粗茶。”

“不必,我在此等候便是。”桓煊負手而立,望著浮屠塔上精雕細刻的火焰和蓮花紋。

比丘尼只能由他去,行了一禮便往佛堂中走去。

桓煊在石塔前站了小半個時辰,佛堂緊閉的大門開了,裊裊檀煙從門內飄出來,一隊比丘尼魚貫而出。

桓煊不覺擡頭望去,脊背微微繃緊。

一個灰衣比丘尼向他走來,卻仍是方才那個知客尼。

她為難地看了一眼桓煊,合十一禮:“阿師命貧尼帶一句話給檀越。”

桓煊的心一沉,臉色也跟著沉下來。

“阿師道她已斬斷塵緣,相見只是徒增塵擾,請檀越勿念。”

桓煊向庵堂的青瑣窗望去,隔著扶疏的草木,隱約可以看見一個人的側影。

他嘴唇動了動,沉默良久,垂下眼簾:“既如此,請轉告尊師,望尊師保重。”

“是,貧尼定會轉告阿師。”比丘尼道。

桓煊沒再說什麽,轉過身向著殿外走去,仿佛這清幽的寺廟忽然變成了煉獄,他一刻也呆不下去。

高邁等候在殿外,一覷見主人的臉色,哪裏還有不知道的,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小心翼翼地伺候主人登輦。

宮中誰都知道,皇後最疼愛長子,先太子薨逝後,她大病了一場,痊愈後便執意要出家,皇帝勸不住,只好妥協,讓她在宮中帶發修行。

雖說一入佛門,俗家之事便成了前程往事,但一朝皇後,畢竟不可能真的斷絕塵緣,皇後並非什麽人都不見。

皇帝不去溫泉宮養病時,隔三岔五會來庵堂看望發妻,與她一同用頓素齋,二皇子也時不時入宮向母親請安。

甚至連宗室貴女、朝臣命婦和世家貴女,入宮覲見,皇後偶爾也會允準。

她不肯見的只有這三兒子。

其中的緣故也不難猜,眾所周知,齊王與先太子生得十分相似,乍一看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但皇後與三子的情分卻最淡,因為她在誕下三子時虧了身子,無法親自撫育,所以齊王是在太後宮中長大的。

皇後對齊王避而不見,無非是怕看到他那張臉,忍不住想起早逝的愛子。

高邁心下為自家殿下不平,可這種事又沒辦法勸慰,只能更加小心殷勤地侍奉著。

……

出得蓬萊宮,日光已有些西斜,帶了點溫暖的橙紅色,不復正午的白。

禦道路面澆築得又平又硬,車馬駛過不會揚起惱人的塵土,兩旁的高墻隔絕了熙來攘往的車馬人潮,清凈得有些寂寥。

車輪碾過禦道轆轆作響,單調厚重的車鈴聲傳入碧霄。

桓煊閉目靠在車壁上。

自從長兄亡故,母親出家,入宮便成了一件疲累的事。

今日偶遇阮月微,更是雪上加霜。

他甫一出生便被抱到太後的安福宮中,太後並非皇帝生母,與皇後更是面和心離,對他這個血脈並不相連的孫兒自然也沒什麽感情,也不喜歡他在跟前攪擾。

除了晨昏定省,他幾乎見不到祖母,如今回想起來,連她的面目都記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