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回常安坊的路上,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片。

到得山池院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桓煊挑起車帷往外望,見到門口那兩盞風燈, 一時竟生出股旅人歸家之感。

說來也奇怪, 無論王府還是蓬萊宮,都從未讓他生出過這種感覺, 他想了想,大抵是因為這裏有個無依無靠,全心依賴他的人吧。

馬車駛到清涵院門前停下,桓煊降車, 忽然聞到遠處飄來淡淡的食物香氣,混雜在風雪中撲面而來,冷風也帶了塵世的煙火氣。

他頓住腳步,朝那隱沒於楓林裏的小院子望了一眼, 那星星點點的燈光也似比別處暖一些。

“她又在折騰什麽?”桓煊問迎上前來的高嬤嬤, 狀似不經意。

高嬤嬤答道:“昨日王府送了南邊來的鵪鶉,鹿娘子在烤鵪鶉, 又弄了些古樓子。”

頓了頓:“殿下從城外回來,還未用膳吧?老奴叫人去傳膳……”

桓煊猶豫了一下道:“叫他們送到棠梨院去, 我去那裏用膳。”

高嬤嬤一愣,隨即隱隱明白些什麽,覷著桓煊臉色道:“那些是鄉野鄙人的烹調之法, 恐怕不合殿下脾胃。”

桓煊並未反駁, “嗯”了一聲,卻徑直沿著楓林中的小徑向那暖融融的小院走去。

走到門口,便已聽見庭中的歡聲笑語,那獵戶女略帶沙啞的聲音特別引人注意。

他推門進去, 只見那獵戶女和幾個青衣婢女坐在廊下說笑,腳下燃著炭盆,面前擺著風爐、鐵架,竹簽串著的鵪鶉滋滋冒油,旁邊一個鐵爐子上烘著古樓子,一旁小竹案上擺著酒壺酒杯和料碗。

他風塵仆仆在外奔波一日,她的小日子倒是過得挺自在,他這麽想著,心裏莫名湧出一股酸意,嘴角的笑容淡了去,看起來又是那副高高在上、難以取悅的模樣。

幾人見齊王殿下降臨,俱都起身行禮,春條和小桐等一幹婢女連忙退到一旁。

桓煊淡淡地看了隨隨一眼,微微頷首便算打了招呼。

這時,高邁和侍膳的內侍也提著食盒到了。

桓煊便對幾個婢女道:“你們退下吧。”

小青衣們都忍不住流露出失望,他們眼看著就要吃上鹿娘子的烤鵪鶉和古樓子了,誰想齊王殿下突然駕到,快到嘴的東西吃不成,別提多難受了。

尤其是鹿娘子做的古樓子,那可真是一絕,連西市上白家胡餅鋪的都比不上。

但主人有令,他們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到嘴的美味飛了。

小桐年紀最小,更藏不住事,幾乎要哭出來了。

隨隨看在眼裏,對桓煊道:“殿下,這些鵪鶉烤得老了,餅也有些焦了,民女重新烤過吧?”

桓煊知道她是替那些下人著想,心下甚覺無謂,但因著心情好,並未反對,點點頭:“這些便賞他們吧。”

婢女們個個面露驚喜,上前謝恩。

隨隨沖他們擠擠眼。

桓煊看在眼裏,只是一哂。

待婢女們退至遠處,桓煊抖了抖狐裘上的風雪,解下遞給隨隨放在一旁,掃了一眼鐵架上的鵪鶉,明知故問道:“這是何物?”

隨隨答道:“回稟殿下,是南邊送來的鵪鶉。”

頓了頓,又指那鐵爐子上烘得焦黃香脆,撒了胡麻的面餅:“這是民女做的古樓子。”

桓煊“嗯”了一聲,走到她方才坐的小榻邊,不見外地坐了下來,撩了撩眼皮:“什麽餡的?”

“羊肉餡。”隨隨答。

桓煊眉頭一皺,挑了挑下頜:“孤不吃羊肉。”

他用眼梢瞟了她一眼,卻見那獵戶女只是眨巴著一雙水盈盈的眼睛,目光中微有困惑,全然不明白他的暗示。

他只能指了指鐵架子:“你的鵪鶉快烤焦了。”

隨隨這時方才明白過來他是想吃,不禁啞然失笑,想吃便說想吃,還要叫人猜他心思,這人還真別扭。

她看著火候差不多,拿起只烤鵪鶉,往上灑了少許鹽花:“殿下要嘗嘗麽?”

桓煊這才矜持地點點頭:“好。”一副紆尊降貴的模樣。

隨隨知他性子如此,並不放在心上,將鵪鶉放在銀盤中,連著竹簽子一起呈上前去:“殿下請。”

桓煊拿起來看了看:“未加調料?”

隨隨道:“鵪鶉是活宰的,新鮮的雀兒只撒鹽就很鮮美了,加了調料反而蓋住味道。”

說完這話兩人都是微微一怔,依稀曾在哪裏說過、聽過,但一時都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鐵爐上傳來焦香味,隨隨低低地驚呼一聲,連忙起身跑過去,將古樓子取下來放在盤中,用小胡刀切成數片,刀鋒劃開香脆面皮,空氣中充斥著肉餡的鮮鹹香味。

桓煊不喜食羊肉,嫌它腥膻,平日王府的庖人做古樓子,用的都是豚肉或雞肉做餡料。可這獵戶女治的羊肉卻聞不出腥膻,他不由好奇道:“這羊肉裏加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