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百零一(第2/3頁)

皇帝陰沉著臉凝視她許久:“朕本不需要同你商量。”

隨隨下拜道:“只求陛下還景初一個公道,末將粉骨碎身亦無怨言。”

乍然聽見長子的表字,皇帝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顫。

他勉強支撐著的身體像暴雨中的土山一樣傾頹下來,臉上的慍色漸漸褪去,渾濁的雙眼中淚光隱現。

過了許久,他低聲道:“朕對不起大郎,只是朕知道的時候木已成舟,皇後悲痛欲絕,那段時間二郎是她僅有的慰藉……”

隨隨冷冷地看著他,默然不語地聽他為自己找借口,他替二子遮掩,不過是因為當時多方考慮,二子更適合當這太子罷了,桓燁的死,究竟有沒有他的縱容甚至引導呢?在他提出讓出儲位的時候,皇帝或許已經對長子大失所望,開始考慮另立儲君了。

隨隨道:“陛下明察秋毫。”

皇帝不再說話,只是垂眸望著自己幹枯的雙手,半晌,他擡起眼來,看著隨隨道:“朕答應你,將桓熔交給大理寺和禦史台秉公審理,朕不會插手。”

隨隨下拜道:“末將叩謝陛下成全。”

皇帝又道:“你和三郎的事,朕已經知道了。”

隨隨並不驚訝,他們的事算不得多機密,只要有心查,很容易查到,即便皇帝原先不知道,太子事敗後也一定會把她和桓燁拖下水。

她抿了抿唇道:“此事與齊王殿下無涉,殿下對末將的身份一無所知。”

皇帝頷首:“朕知道。”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總共只得三個嫡子,三郎以下的六郎、七郎年紀也小。”

隨隨明白他的意思,太子被廢殺之後,桓煊便是當仁不讓的儲君。

皇帝又道:“三郎和大郎不一樣。”

隨隨的脊背一僵。

皇帝接著道:“大郎本是閑雲野鶴的性子,他當初雖是為了去河朔才提出放棄儲位,但這也是他心之所向,他溫和仁善,與世無爭,儲位於他而言從來都是負累。三郎不一樣,因為一些緣故,皇後待他並不親近,我忙於政務,也鮮少過問他的事,阮太後愛靜,不喜小兒在旁煩擾,他能長成現在這模樣,憑的全是自己的心氣,他是有抱負有志向的。”

他頓了頓,直視著隨隨的雙眼道:“這孩子走到這一步不容易。朕的意思,蕭卿可明白?”

隨隨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桓煊這時候或許會因為求不得而不甘心,甚至為了她頭腦一熱連到手的儲位都往外推,但得償所願後難保不會後悔。

何況她也沒有與他繼續糾纏下去的意思,她毫不猶豫道:“末將一定盡心竭力輔佐陛下與齊王殿下。”

皇帝見她眼神磊落坦然,這才點點頭道:“那朕便放心了。”

他揉了揉額頭道:“說了這幾句話,又有些乏了。”

隨隨便即起身行禮告退。

從宮中出來,她徑直回了都亭驛。到得驛館,她屏退了侍從,關上房門,從箱籠裏取出個狹長的檀木盒。

這是賞梅宴那日入宮謁見,皇後交給她的《藥師經》,她帶回來後便將它放在箱底,一直沒有打開。

她打開匣子,取出經卷,抽開絲絳,小心翼翼地展開。

她輕輕摩挲著一行行金字,絹帛觸手微涼,散發著淡淡的沉檀香氣。

隨隨一看書跡便知這卷經並非桓燁所寫,但字跡雋秀而內具筋骨,抄經之人這筆字不在桓燁之下。皇後說這是故太子愛物,大約是哪位書家或名僧的手筆。

她並不信佛,知道自己殺孽太重,也從不向神佛尋求慰藉。

可此時卻一字一句默默讀著桓燁留下的經卷,像是要驅散心頭的不安。

皇帝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當年的真相猶如一柄利劍,一旦公之於眾,必定會傷到他敬重愛戴的母親。

她執意求一個這樣的結果,到底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心中的執念?

她翻來覆去地將經卷讀了幾遍,可是經文中不會有答案,逝者也不會給她答案。

隨隨靜靜地坐在案前直至日落,余暉照到經書上,微塵在光中緩緩沉浮,最後夕陽也褪去,屋子被暮色沉沉籠罩,外頭傳來竹竿敲擊銅鉤的聲音——是驛仆在廊下點燈。

隨隨捏了捏眉心,將經書小心翼翼地卷起來,收回檀木盒子裏。

就在這時,簾外響起侍衛的聲音:“大將軍,程公子求見。”

隨隨把檀木盒放回箱底,這才道:“請他去堂中坐。”

先前桓煊受傷昏迷,她一直在正覺寺中守著,待他醒後,她回驛站小睡了兩個時辰,便跟著宮中來使去東內覲見,一直無暇理會程徵的事,正想抽個時間叫他過來說話,不想他自己來了。

隨隨走到堂中,程徵起身行禮:“屬下參見大將軍。”

隨隨道:“程公子請坐。”又讓侍從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