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為了防止少年自殺

第三教學樓,天台。

第三教學樓的天台是整座明華中學最高的地方。每到日暮時分,打開沉重的鐵門,拾級而上,便能看到欄杆後巨大圓滿、並緩緩沉沒的、橙紅的夕陽。

那實在是很美的景色,大朵大朵的火燒雲,將碧藍的天空染成橙子一樣的顏色,不是小筆白描,而是大筆渲染。在這樣的夕陽下,回頭看到的人,也會像是被夕陽所感染,發著光,就連發著抖的聲音,都會帶著橙子的香氣。

他沒有花費很長時間就來到了天台上。掏出早就偷來的鑰匙,打開緊鎖的鐵門,走過長長的階梯,一步一步,駕輕熟路,就像做過無數遍,又像是命運早就安排好了這一切。

兩個月前,同樣的雨夜中,顏息死了。他沒看見傳言中四分五裂的屍體,只在回到學校後,看見過地磚上洗不掉的猩紅血跡。

因為未曾看見真相,他對此總是缺乏一點實感,就好像從班級裏出去,上廁所或吃飯時還能看見那個人,低著頭,縮著肩膀,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生怕撞到另一個人似的。

連陌生人都不敢撞到,連對同班同學都不敢打招呼,膽小怕黑還怕鬼的人,怎麽會有膽子去死呢。

曾經有膽子去死的人,不是他自己嗎。只是……

‘你……你要不要看看我寫的小說麽?’

在到達c班後,沉浸於學業和家庭兩者之上的巨大挫敗感的許遲,在中秋節假期的前一天,面對父母“不願他打擾”的短信,收拾好最後一本書,在全班都離開教室後,獨自一人走上了天台。

只是,在跳下前的那一刻,聽到了從背後傳來的、焦急的聲音:“許遲同學!”

回頭時,卻看到了拿著掃把的少年,氣喘籲籲,頭上戴著汗珠,有點滑稽。

他知道這個人,全班著名的老好人,今天頂了朋友值日的活,因此在全班走後還留在學校。

他本來以為這個人會說什麽“生命可貴”之類亂七八糟的話,卻只看見那個人在喊出他的名字後便卡了殼,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說:“你,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小說?”

看小說?

這本該是很滑稽的場面,畢竟兩個人雖然是同班同學,但一人孤僻、一人內向,兩個人在今天之前除了知道彼此的名字,再無別的交集。

可他還是鬼使神差地跟著他下去了。小說被寫在暗紅色的筆記本上,是一本校園推理小說,運詞遣句間,很能看到作者飽受日系小說影響的痕跡。

它講述了一個故事:學校裏發生了數起殺人事件,原因卻只是一個飽受欺淩的少年的復仇。顏息看著他翻書頁,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寫這種小說……很奇怪吧?哈哈……”

故事沒有寫完,停留在第七章 :傲慢之卷。許遲於是問他:“這一章會是誰被殺呢?”

顏息想了想,說:“是那個少年吧,畢竟他殺了人,不該逃脫法律的制裁。”

“如果可以的話,以後想要成為中國的東野圭吾啊。”顏息說,“等上了大學之後我就開始寫……到時候你一定要成為第一個讀者啊。”

“等上了大學你就不會想寫了。”

“怎麽會呢?考上好的大學不就是為了去高中之外的地方,然後實現自己的夢想嗎。在達成這個目標之前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顏息爭辯道,“人不就是因為有目標存在才會活著嗎。”

他爭辯的樣子真的是又天真又白癡,卻又樂觀得像是在發著光,和平時縮頭縮腦的他,完全不一樣。

許遲並不知道,坐在自己身後總是沉默的那個少年,是否在那天他走出教室門的前一刻,發現了他的意圖,又或是覺得自己總是看著黑板發呆的前桌的背影,帶給他一種“不會再回來”的感覺。

像他那樣連小說都寫得亂七八糟的笨蛋,或許只是抱著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危險預感,連思考都不過腦地跟著他沖上了天台,然後在“內向又不會交際”的本人性格限制下,腦袋一熱胡說八道出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小說”這樣的話吧。

只是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過,他那句不過腦的白癡話,在那一刻卻像是一道光,從天邊照到了深深的水底,照到了如墮深海的同班同學身上。

至於後來因誤會而分道揚鑣,因為氣憤而掛掉他深夜打來的電話,第二天在手機上看到顏息昨夜跳樓死亡的消息,都是後來的事了。

從b班再度轉回c班調查顏息之死,質問傳出流言的沈優卻在離開後發現她因不慎落水身亡,略施手段裝神弄鬼嚇唬唐峰,卻導致其因心理壓力過大自殺,也是後來的事了。

在前兩樁堪稱巧合的死亡事件後,許遲拿著顏息留給他的唯一的遺物——暗紅的筆記本。

這是那名夢想成為“中國的東野圭吾”的少年,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的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