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死得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股濃濃的涼氣從腳底冒了上來。程辛張了張嘴,他很想質問村長,質問他話語裏的所有漏洞。然而村長的神情告訴他,他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

最終,是嚴楚楚先提出了問題。

“你說的那件事,是指哪件事?”嚴楚楚問道,“三年前那件事,是一切挖心事件的起因麽?”

在眾人的質問下,村長終於把三年前的事情和盤托出。

原來過去在村裏,有錢的除了一個王家之外,還有一個任家。改革開放那陣,村北王家的大兒子跑去拉貨車,賺了第一筆錢,又開了家運輸公司。大兒子雖然在城裏娶了媳婦,沒再回鄉下,不過也給家裏人建了房子,買了地,因此富富貴貴,直至今日。

而村南的任家則更有戲劇性了。任家老爹任國棟是個瘸子,而他的老婆則有慢性腎病。兩個人算是破鍋配爛蓋,一直受村裏人接濟。他們的小兒子遺傳了他們體弱多病的體質,從小就是個藥罐子。好在大女兒不僅沒遺傳父母的病,聰明伶俐,還長得尤其漂亮。

她的名字是,任純。

“任純……”楚天舒咀嚼著這個名字,幾乎就在那一刻,他想起了昨晚看見的,那個小小的墳包。

因為家境貧寒,任純並不像村裏其他女孩一樣,能夠有錢買得起漂亮的碎花裙,能夠有錢綁上帶著蝴蝶結的頭繩。她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褲子,和磨出了毛邊的白上衣。她用白色的手帕紮著馬尾,從江村的大街小巷走過,擡著下巴,直視前方,手裏提著一瓶醋,又或者是一包鹽。

她並不富有,卻有著白得發光的皮膚,天鵝般美好的脖頸,和短了一截的藍褲子下露出的、骨肉均停的小腿。她不說話,也並不回頭。但所有男孩或男人的眼神,總會停在她的身上。停在她隨著兩只小腿輕巧的邁動,而在腦後隨著韻律搖擺馬尾上。

那根長長的馬尾總是在田路上搖擺著,馬尾搖擺過的地方,就是所有江村的男孩們聚集的地方。他們成群結隊地跟在任純身後,踩在她踩過的道路上,在夢中,在群聚中,編纂著自己和她的故事。

然而任純不看任何人,面對這片對她趨之若鶩的花花世界,她如同寒梅一般冷若冰霜。她唯一對之露出笑容的男人,一個是她的父親任國棟,一個是她的弟弟任秋。

任純十五歲那年,她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任老爹帶老婆進城看病,回去的路上買了張彩票,全家終於算是時來運轉。

在中了兩百萬後,任純終於穿上了帶繡花的白裙,再不是那條被洗得發白的藍色褲子。她能夠去城裏讀書,而她的母親也得到了妥善的治療。在村民們的殷殷期盼下,任家最終在村裏開了家面粉廠,雇傭無業的村民們作為工人。然而在僅僅一年後,面粉廠就因為管理不善而倒閉,最終,任老爹更是死在了粉塵爆炸中。隨著粉塵爆炸一起隨風而去的,還有許多戶村民當年的收成。

“任母在爆炸案後,便瘋了。任純為了還債,輟學進城去打工,很多人在城裏看見她打扮得妖裏妖氣,穿著一身紅裙,挽著中年男人的手在商場裏走……後來她回村還錢,晚上和弟弟吵了架,出門時喝多了酒,摔到湖裏被淹死了。”村長顫著聲音說。

在她死後第三天,晨起去勞作的村民們在湖上看見了她的屍體。她依然穿著那件從城裏帶回來的白裙,不再被白色手帕包裹的,漆黑的長發如海藻般在池塘中漂浮著,漂浮著……

而她被雪白的裙子,也如白色的蓮花,一瓣一瓣隨著水波的蕩漾,上下起伏。

因為橫死,因為淫亂,她不配入村裏的墳地。她的弟弟任秋求了許久,才讓姐姐在墳地的最邊緣有了一個小小的墳頭。

任純下葬那日,只有任秋跪在任純墳前。他知道任純恨自己。

如果不是因為那場爭吵,任純本不該從家裏跑出去。

如果不是他的病……如果不是他對任純的拖累,任純根本不會回到村裏。

她也不會在那個夜晚,落進深深的、墨綠色的池塘。

而如今,沉入池塘的她,要帶著所有人……下地獄了。

“有人聽見那天晚上任純和任秋的爭吵,任純說這個世界上所有人心都是黑的,說完就跑出了家門……”村長回憶著那時的場景,“在她死後,這些事情就接二連三地發生,道觀裏的清虛道長說,這是有厲鬼在作祟啊。”

“清虛道長?”張明戈問。

“清虛道長是三十年前來到江村的,在王家的幫助下修了清虛觀,在裏面修行。這段時間應該是在閉關。”村長說,“就是他說,村裏種種,都是因為厲鬼……”

“也就是任純了。”張明戈若有所思,“死前受盡折磨,死後怨氣不散,的確具有成為厲鬼的潛質……而且,還有血親尚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