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日西斜,金色的余暉遍灑大地,晚風吹拂,竹林裏傳來沙沙的葉子摩擦聲。

上方的人擋住了斜落的夕陽,周身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的手指溫熱,動作又輕,整個人分外澹然從容。

葉昔言保持著支起上半身的姿勢,動也不動,像是定住了一般。她怔怔地看著江緒,一時僵滯,腦海裏空白了一兩秒,似是被格式化了,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片刻後,江緒放下手。

剛剛揉擦過的地方紅了一塊,力道太重。

“可以了。”這人說,語氣平淡,宛若只是做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不值得在意。

葉昔言這才斂起遊離的思緒,恢復如常。

許是天氣太幹燥,葉昔言覺得心口有股熱氣在亂躥,她慢半拍地仰起頭,柔美的脖頸線拉長,緩聲問:“還有嗎?”

江緒說:“就這兒有一點。”

下巴那裏的臟印是用手抹臉時沾上的,小小的一塊。葉昔言看不到自己的臉,不清楚到底幹不幹凈,她下意識就擡起手要摸下巴那裏,不由自主。

江緒抵住她的腕子,“別亂摸,手上有油。”

她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個兒身上臟得不成樣子,全是在車底擰扳手換螺絲時沾上的汙漬。

下一瞬,她別了別臉,不講究地在T恤上蹭蹭。

江緒摸了張紙遞過去,“用這個。”

她想接下,可礙於手上的油汙還是沒有。

“不用,待會兒上去洗洗就行。”

江緒把紙塞她手中,不聽她的話。

葉昔言沒再推辭,抹了抹額角的細汗,還有脖子和臉。氣溫太高,在外面待太久了,衣服背後都被濡濕,耷垂在皮膚上。

“謝了。”她說。

江緒不接話。

過後兩人沒再拉扯。

葉昔言重新溜進車底,遞工具的人換成了江緒,配合得還不錯,她倆邊幹活邊閑聊,講著一些有的沒的。

刻意的疏離冷淡不復,取而代之的是平和。

苗族小孩們還蹲守在車子周圍,瞅稀奇上癮了,一個個目不轉睛地盯著。

擰緊最後一顆螺絲,葉昔言心不在焉地問:“你們下午都去了哪兒?”

江緒說:“逛了茶園,還有松樹林。”

寨子附近有不少既可觀賞又能拉動實體產業的景點,茶園和松樹林就是其中之二。前者是本地的主要經濟支柱,大吂山的茶文化根源極深,種茶采茶制茶工藝代代相傳;後者是近些年才開發的新項目,夏季是開采松脂的絕佳時期,大吂山特地產出了一條工藝線作為觀景點。

下午大家就是專門去看這個的,實地了解具體的情況,再因地制宜做安排。

葉昔言沒跟隊,不知道到底是哪個樣子,於是又問:“喝茶沒有?”

“喝了,”江緒嗯聲,“喝的今年留的春茶。”

“有賣嗎?”

“鎮上可以買。”

葉昔言不愛喝茶,可聽到春茶還是有點心動。

春茶可是最好的,味甘清甜,葉父很喜歡這個,每年都會托人從國內帶一批上好春茶過去。正好這一趟來了大吂山,可以捎幾包帶上。

她從車底出來,把修車工具都放回箱子裏。

一個叫石三的男孩子跑開了,沒多久再端著一碗涼水回來。

別的小崽子們有樣學樣,趕緊往吊腳樓裏鉆,爭先恐後地回去打洗手的水。這些孩子都挺懂事,才一個下午就跟葉昔言好上了,把她當大朋友對待。

葉昔言想喝水,可手臟不能接碗,只能蹲下去就著喝兩口,讓石三幫忙端碗。

江緒在一旁看著,見石三喂得有些急,都把水灑葉昔言衣服上了,猶豫了半晌還是上前,接過大口瓷碗,輕輕對石三說:“我來吧。”

接著拉了葉昔言一把,“站著喝,蹲著不費勁兒麽。”

葉昔言順勢站起來,被喂了幾口水解渴。

她倆身高沒差多少,站一塊兒相互都不吃力。

江緒耷下眼皮子,無心瞄到這人汗濕的脖子和鎖骨,再往下,起伏的白軟溝壑也濕嗒嗒的,不知是汗還是水。

應該是水,不至於出這麽多汗。

葉昔言今天穿的T恤是淺灰色,領口較大,露出鎖骨和大片肌膚,站遠了瞧著倒沒什麽,站得太近就能窺見內裏的一絲風光景致。

因著在地上躺了太久,她的頭發都快散開了,幾縷烏絲亂糟糟地黏貼在脖子上、胸口,有一兩縷還順著曲線落進了T恤領口中,軟踏踏地向下延伸。

這人心大,一點都沒覺得哪裏不對勁,心思都在水碗裏。

江緒抿抿唇,目光往上走。

葉昔言上下滑動喉嚨,小口吞咽。

一大碗水見了底,最終只剩一點。

江緒將碗放一邊,再抽了一張紙遞過去。

小崽們合夥端著洗手的盆出來,一個小姑娘手上還攥著一塊淺黃色的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