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搬家

那半大小子擠進門來,被熱氣一熏,在門口抖得不成樣子,一邊搓著手一邊上牙碰下牙說不成話:“謝,謝璟,我今日來……求口飯吃……只今天一晚上也、也行,別攆我走。”

謝璟脫了自己身上披著的棉袍給他裹上,先給他暖過一口氣兒來,寇姥姥聽到動靜從裏間屋裏出來,瞧見人“啊呀”了一聲,又折回去取了一雙半舊的棉鞋,“怎麽還光著腳,這可了不得,冬天還沒過完,你一路踩著雪窩子過來當心凍掉腳趾頭!”

小李子兩只手揪著謝璟的棉袍,腳往後躲:“臟,弄臟了鞋。”

謝璟道:“不礙事,穿吧。”

寇姥姥也勸他:“孩子,先穿上吧,這是璟兒以前穿小的,我瞧著還挺好,洗洗收起來放著的。”

小李子這才穿了。

他喝了一碗熱姜湯,好歹是不抖了。

謝璟給他拿了熱毛巾擦臉,寇姥姥得知他幾天都沒正兒八經吃過東西,不敢一下給他吃幹飯,去煮了一鍋面湯給他吃。年節裏白府送來的東西多,寇姥姥之前拿一大塊肥肉熬了一滿罐豬油,豬油渣兒趁著酥脆拌了白糖給謝璟吃了,剩下的豬油白澄澄還有一罐,凝脂油亮。寇姥姥挖了一勺出來煎出油,又切了一把白菜絲熗鍋,最後才加水下面疙瘩,做了一鍋鹹面湯給他。

小李子從來沒吃過這麽香的東西,加上又餓了幾天,捧著碗埋頭大口吃飯。

寇姥姥有心想勸他慢點吃,但又覺得心疼,張了張口又把話咽了下去。

等著小李子吃飽喝足,打了一個嗝兒,這才哭著給謝璟和寇姥姥跪下,求他們救命:“姥姥,謝璟,求你們可憐可憐我,收留我兩天,我能幹活,也不怕吃苦……程班主他要打死我呀!我是斷不敢回戲班去了,求你們救命!”他哭得傷心,臉上油彩厚,有些沒擦幹凈,哭起來臉孔都是扭曲的。

謝璟拽他起來,沉聲道:“你慢點說,出什麽事了?”

小李子抽抽噎噎,說出了事情經過。

他是被賣進戲班子裏的,原本從哪兒來的也記不清了,只模糊記得老家發了大水,鬧饑荒,一路忍饑挨餓逃荒到了這裏,爹娘把他賣給程班主,換了半口袋地瓜幹。

他在戲班雖然挨打挨罵,但好歹是能吃上口飯了。

因為他被賣進來的那天,班主正在吃一盤李子,就隨口給叫了這麽一個名兒。

小李子覺得挺好,畢竟像一個姓,比什麽狗蛋、豆子的好聽多了。

他記不得自己爹娘,也記不得自己原來叫啥,被人一口一個“小李子”叫到大。

他和謝璟認識也純屬偶然。

那天他去刨榆樹皮,程班主特意交代了讓他去弄這些,回來好做刨花水,榆樹皮粘液多,可以給登台唱戲的那幾副行頭定型,尤其是旦角的頭發,每年必要大洗大梳一次。

謝璟就在那天出去摘榆錢兒的,東邊山坡上有幾棵老榆樹,皮厚結的榆錢兒也多,沉甸甸、一嘟嚕一嘟嚕地掛在樹梢上頭,謝璟轉著圈找榆錢兒,一轉身就瞧見了掰樹皮的小李子。

兩個人都沒有什麽玩伴,謝璟只看他一眼,又去勾榆錢兒了。

還是小李子頂著膽怯,小聲先說了句:“那個不好吃,你摘上頭頂上的嫩,挑顏色淺些的,帶甜味兒。”

他經常吃。

在戲班裏雖然給飯,但並不管飽,餓著肚子是常事兒,小李子最喜歡春天,偷溜出來找點野菜、野果,或者摘上兩大捧榆錢兒,好歹能填飽肚子,睡個踏實覺。

他和謝璟的來往,也就是這麽一點,偶爾摘個榆錢兒,或者去摘個棗子,其他就沒了。

小李子是沒有家的小子,在戲班容身之處,也不過就是台毯下衣箱一側。

等到後來慢慢能跑龍套了,才吃上幹飯,再後來分科,他學藝不精,是被最後挑剩下的一個,程班主是個駝背,背著手從他身邊走過又停下,一雙眼睛帶著挑剔,十分不滿道:“行了,瞧著身子骨還算軟,聲音也細,去學旦角吧。”

小李子不懂這些,只覺得分了之後就歡喜,好歹是有個著落,又回到隊伍裏來。

戲班分了生旦,小李子是演旦角兒的,但也是因為他一句話,差點招來殺身之禍。

年前程班主走了好運,外鄉一位老太爺年歲大了喜歡熱鬧,連包了三天台子,讓他們在家裏唱上幾日,熱鬧一下。

那老太爺八十多歲,雞皮鶴發,走路顫巍巍的,身邊卻是倆二十來歲模樣嬌俏的大姑娘在小心攙扶。老太爺走到太師椅上就已經喘了一回,坐下歇了一會兒才張開沒牙的嘴,用尖細的聲音道:“行了,開始演罷。”

程班主混了多年,是個人精,一眼就瞧出這是一位告老還鄉的公公。

這種人從宮裏出來的時候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寶貝,趁亂折返家中,藏起來做個富家翁,性子也多少古怪些,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程班主牟足了勁兒地討好那位老太爺,大約是伺候了別人一輩子,現如今也喜歡被人捧著奉承,老太爺一高興,賞了十幾塊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