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狼崽

還是徐駿端了一碗“藥”來,澄清的一碗水裏只放了一勺蜂蜜。他把藥擱在桌上,清了清喉嚨一聲道:“我有些日子沒回來,瞧著鹽場那邊的賬冊堆了好些,我今天晚上在廂房處理下公務。璟兒,你舅舅既是病了,你就留下照顧一晚吧,你們也許久未見,好好聊聊。”

謝璟端了那碗藥,坐在床邊喂給舅舅。

一碗蜂蜜水,愣是讓謝家主喝出了酸味兒,“你以前給人喂過藥?為何做的這麽熟練,是不是以前在白家的時候……”

謝璟道:“以前病過兩回,那時舅舅不在,都是九爺親手喂我吃藥,因此記住了。”

謝泗泉心如刀絞,他平日肆意慣了從不給誰面子,但對著謝璟卻從未高聲過一回,紅著眼圈罵了自己一句。

謝璟嘆氣,看向他勸道:“舅舅不必這樣……”

“你和白九,真在一處了?”

“是。”

“多久之前的事兒?”

“前兩年,在南坊的時候。”

謝泗泉心疼外甥,紅了眼圈:“他就是欺你身邊無長輩照應,若是我在……若是我能守著你,也不至於如此!”

謝璟吹涼了勺子裏的,遞到謝泗泉嘴邊:“舅舅先吃‘藥’吧,等過幾天你冷靜下來,我再同你談談這事兒。”

謝泗泉咽下去,追問道:“為何要過幾天?”

“我現在說了,你也聽不進去。”

“璟兒,你還小,不懂得那些利害關系,白家和咱們家不一樣,那樣的世家、那麽大的家業,況且白九一脈單傳,即便他願意,他家中長輩能答應嗎?”謝泗泉急道:“你莫要陷得太深,不然等以後萬一出事……”

謝璟勺子放回藥碗裏,道:“不會有萬一。”

“你只能管得了自己,如何管得了他?”

“舅舅不懂。”

謝泗泉還要再開口,忽然被謝璟拽著手腕單手按在床鋪上。謝璟胳膊橫壓在謝泗泉胸口處,只差幾分抵著對方的喉嚨,低頭看了他,緩聲道:“舅舅什麽都不知道,又怎麽能替我做決定?你不知,我的命是他的,他的命也是我的。”

謝泗泉用了幾分力氣,未能掙脫,恍然發現一直被他當成小孩兒護著的外甥,其實已長出了爪牙利齒。

平日爪牙收攏著,看著懶洋洋的,不爭不搶。

只在觸動了底線時,才會露出來。

謝璟很快放開他,起身下去,端起擱在一旁的那只藥碗,仰頭一氣兒把蜜水喝了,平靜道:“舅舅喝得太慢,我替你試試藥。”

謝泗泉張了張嘴,到底一句話沒能說出來,仰躺在床上看著床頂帳幔,若有所思。

謝璟沒回去,他既答應了二當家,就留在這裏照顧舅舅。

床鋪上躺著一個“生病”的,床邊挪過來的一張竹榻上還有一個看護的,當真是守著睡覺。

謝泗泉聲音發澀,故意問道:“你為何不回去?”

一片黑暗裏,他聽到一邊的小外甥回道:“我陪舅舅一起睡。”略微停頓一下,對方又道:“就像在滬市的時候,剛見到舅舅那會一樣。”

謝泗泉回想起初見的時候,心裏頓時就軟了,他翻了個身看過去,雖然瞧不見,但總覺得更親近幾分,小聲問了謝璟手臂上的傷。

謝璟輕笑:“舅舅不怪我剛才動手?”

謝泗泉道:“那有什麽,若你一直在西川,我陪你玩摔跤從小玩到大。”他說了一句,嘆道,“就是現在瞧著,你在北地長得更好,力氣也大,學了拳腳功夫?”

謝璟道:“嗯,九爺特意找了人教我,槍法和軟鞭也是。”

謝泗泉同他談起北地的事,謝璟就慢慢講給他聽,說北地的雪,還有那些山林、黑河酒廠的鹿茸和血封酒海。一開始生活並不如意,不過慢慢就好起來,謝璟說得輕松,都是記憶裏有趣的事,關於危險的事一字未提。

謝泗泉靜靜聽著。

他當然知道在北地的日子有多艱難。

但謝璟言語裏並未有低人一頭的意思,即便是提起白九,言語裏有崇拜,有喜歡,並沒有一絲畏懼。

白家待謝璟很好,白九待他,也很好。

謝泗泉一邊聽,一邊想著。

過了一會,謝璟安靜下來。

謝泗泉問:“沒了?”

謝璟:“沒了。”

謝泗泉道:“多說點你和白九的事兒,方才不是講了南坊嗎,你說他奪回土地之後呢?你們在酒莊如何了,白家東院的人怎麽認下的你?”

謝璟笑道:“不如何,那是不能告訴舅舅的事兒。”

謝泗泉嘁了一聲:“小氣。”

謝璟捂著胳膊,這兩日沒有做噩夢,但之前的夢太過清晰,手臂上一整條肉割下來的痛楚時不時的浮現,隱隱作痛。他當初割肉入藥,也是這條手臂,現在摸著手臂完好,就一陣踏實。

不是為手臂,而是為那個不用再日夜喝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