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開門大吉

貢院龍門打開的那一刻,方靖遠只覺得天藍得晃眼,風熱得燒臉,而自己整個人都快酸得發餿了。

其他考官這一出龍門,就如同出籠的鳥兒脫韁的野馬,約著要去城中最好的酒樓尋歡作樂,美其名曰放松心情,方靖遠這會兒還顧不上解壓,對喝花酒更是敬謝不敏,便跟眾人分道揚鑣,獨自回家。

好在一出門就有小廝迎上來人,恭恭敬敬地讓人擡了轎子過來請他回家,也省得他還得自己找回“家”的路。

前任官家高宗膝下無子,傳言是當年南渡時傷了根基,太宗一脈自此斷絕,便從宗室中尋了幾個少年入宮,又從朝中重臣和勛貴人家選了些年紀相仿的少年為伴讀,一邊教養著,一邊從中遴選繼子。

方靖遠就是在十二歲那年開始入宮伴讀的。

當時的高宗還在後宮辛勤耕耘,還想要一個有自己血脈的兒子,養在宮中的宗室子弟就如同養蠱一般,不光是彼此之間要鬥,還要看最後的“天命”,能不能給他們這個上位的機會。

當年太宗開了兄終弟及先例,防備著太祖一脈,將他們都南遷安置,留在汴京的寥寥無幾。

可誰能想到,養在宮中的哪怕有佳麗三千,子嗣也日漸稀薄,反倒是散入民間的倒如同野草般蓬勃生長,到高宗這一代,因靖康之變擄走大半皇室,只剩下他一人繼位,膝下空空如也,隔房的太祖一脈卻已子息綿延至上千人之多。

作為一國之君的趙構看著一“堆”待選的侄兒們,有的家境良好尚且讀過書,而有的孩子甚至還帶著農家的泥土味,同樣是趙氏血脈,卻已有天壤之別。

他本就不甘心將皇位讓出去,可偏偏如何努力也生不出一兒半女,在群臣沒完沒了的“直諫”下,幹脆就把他們挑出來的候選者統統召入宮中,看他們為了討自己歡心各施手段,也算是多了一份樂子。

這種情況下,伴讀並不是一件好差事,反倒是一個危險系數極高的活計。

若非如此,也輪不到方靖遠身上。

大宋重文輕武,文官五品以上,皆可蔭一子入太學,還可以免縣試府試鄉試直接參加禮部的“鎖廳試”,相當於直接參加高考,通過者便可獲得進士出身,比之尋常百姓不知省了多少事。

故而天下文人才子,學成賣與帝王家,求得就是個封妻蔭子,福澤後人。

可這恩蔭一旦成了雞肋,甚至還可能成為懸在頭頂上隨時會落下的鍘刀,趨之若鶩就變成了避之不及。

方靖遠的祖父曾隨高宗南下,一路護持,在趙構繼位後以從龍之功官至二品,可惜幾個兒子都不夠爭氣,長房一脈兒子早逝,只留下方靖遠一個孤兒寡母,待祖父和母親相繼過世後,就只剩他一人。次子蒙蔭入朝,二十余載下來只堪堪做到五品,不過是個光祿寺少卿的閑職,毫無實權。

及至方靖遠這一輩,除了他這一房僅余他一人之外,二三四五房有九個兄弟,姐妹光是嫡出就有十來個,每逢過年來拜見祖父時,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他認都認不過來。

而那些兄弟姐妹,對他能養在祖父院中,除了羨慕嫉妒之外,還有些不屑和鄙夷。

一則是他有個“克父”的名聲,剛一出生就喪父,若非祖父方琮汝庇佑,哪裏能養得到成年。甚至在祖父方一過世後,那些人便逼嫁寡母,為的就是奪回祖產,甚至連他伴讀的身份也想取而代之。

再則是他年幼時因體弱,祖父母擔心他隨父早夭,便把他打扮做女孩兒,及至七八歲他懂事之後,堅決拒穿女裝才扳正回來。饒是如此,這段黑歷史也給他造成不少麻煩。

作為方家的長房嫡孫,他本有一門好親事,是由祖父親自定下,然而在高宗遴選官家子弟入宮伴學時,一聽他入選,那邊就尋了借口退了親。

風險太高,別說親家,親人都要退避三舍。

入宮五載,哪怕再謹小慎微,看著周圍的“皇親國戚”和“準皇子”們拉幫結派,爾虞我詐,方靖遠本就不算開朗的性子變得格外小心低調,跟同樣對爭鬥避之不及最土皇孫趙瑗成了同病相憐的“戰友”。

可誰能想到,世事無常,最受太後和官家寵愛的皇子沒能笑到最後,反倒是誰都不曾注意過的趙瑗成了最後的贏家。

趙構在最後一次嘗試生子失敗後,徹底喪失信心,給趙瑗改名為趙昚,立為皇子後沒兩年,就幹脆傳位於他,自己做了太上皇,省得再被群臣逼得累心勞力,無一寧日。

趙瑗一被立為皇子,繼而冊封為太子,方靖遠就成了香餑餑。

只是他常年住在宮中伴讀,性子又清冷孤僻,與“家人”往來甚少,出宮後便直接經鎖廳試中了探花,成了方家這輩最有出息的子弟,除了祖父之外,再沒人能轄制於他,然而自從三年前祖父過世,寡母被逼嫁不成而“病故”,他就真成了“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