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見如故

說曹操曹操到是什麽感覺?

不到一個時辰之前,方靖遠還在跟陸遊談起的人,忽然就在身邊拍案而起,驚得他一口涼茶噴了出去,咳嗽的一顆心都險些從嗓子眼裏蹦了出來。

“只恨辛某晚生二十載,不能隨嶽元帥縱橫沙場,驅逐金狗,沒能斬了那奸賊的人頭,便是吃著油炸檜也不足解氣,可嘆,可恨哪!”

好叭,您剛以五十人沖入金兵五萬人大營搶回叛賊,現在又想生撕了秦檜,夠豪氣!

這大宋的茶樓瓦肆中都少不了說書人,方靖遠先前口渴只顧著跟茶博士問話,沒注意聽那說書的先生講些什麽,這會兒聽得茶客們議論紛紛,方才知道剛才講得正是嶽飛以少勝多,大破金兵拐子馬一戰,引得眾人感慨萬千,順帶著就有小廝頂著竹匾賣一種叫“油炸檜”的小吃。

當年秦檜在風波亭殺害嶽飛父子,民間傳言甚廣,出於義憤和憎惡之情,就有人用面捏出秦檜夫婦,扔入油鍋炸透,吃下去一解心頭之恨,被稱之為“油炸檜”,後來搶購的人多了,捏面人太慢,漸漸變成兩根長條,演化成後世的油條,成為早點的一種,而如今在臨安街頭,尚是一味受人歡迎的小食。

當中那個邊吃邊罵的高大漢子,方靖遠轉頭望去,只看了一眼,就陸遊為何說他有古之燕趙俠士之風時,一臉艷羨之色了。

他這幾日見的學子都是江南文生,包括孝宗趙昚在內,都是清雅俊逸的文弱造型,哪怕是那些禦前帶刀侍衛,也大多是光華內斂的人物,或許是他還未曾正式上朝見過那些武官,故而第一次看到辛棄疾時,當真從心底暗暗喝彩一聲。

不愧是能從萬人大軍中殺個來回的勇士,昂藏八尺好男兒,端是相貌堂堂目光炯炯,哪怕坐在那兒,亦如虎踞龍盤,讓人望而生畏,哪怕在此口出狂言,亦讓人感覺擲地有聲,定能言出必行。

難怪方靖遠聽他自稱“辛某”,只看了一眼,便確定他就是陸大佬剛剛跟他說起的那一位。

算算時間,應該是他拿下叛徒回臨安復命之時,只可惜,南宋的官兒們對他們這些歸正之人並不信任,不但沒有再給他北伐的機會,反而剝奪了他手下的義軍兵權,讓他在後半生中忙於奔波在南方此起彼伏的匪禍之中,直到年邁之時,方才再給他領兵禦敵的機會,可那時他已疾病纏身,至死還不忘殺敵復國。

此時他也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年紀,正是風華正茂之際,方靖遠定下神來,看看對方,再看看自己此刻“弱不禁風”的模樣,也不禁心生羨慕,視線情不自禁地就在對方的身上停駐了片刻。

辛棄疾何等人也,能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全身而退之人,對危險和他人的關注都格外敏感,只是擡頭一望,看到門口的那張桌旁坐著的人,卻是一愣,幹脆放下茶碗,徑直走到了方靖遠面前,抱拳一禮。

“這位兄台可是覺得辛某方才妄言,打擾了閣下?”

“哪裏哪裏!”方靖遠急忙起身回禮,略有些汗顏地說道:“辛兄敢人之所不敢言,能為人所不能為,在下深感佩服!”

“哦?你認得辛某?”

辛棄疾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身上尚穿著緋色花鳥官服,看得出是約莫是個六品文官,相貌一等一的俊雅風流,雖是眼生的從未曾見過,如此陳懇殷切之色,亦讓人心生好感,不覺一笑,道:“辛某昨日方到臨安,尚未去拜會諸位大人,不知閣下如何曉得?”

方靖遠請他入座,說道:“在下禦史台方靖遠,今日正與陸務觀陸大人談及辛兄,陸大人贊辛兄有燕趙之風,方才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聽得他提起陸遊名號,辛棄疾軒眉一揚,當即朗朗一笑,毫不客氣地在他側首坐下,“辛某與陸兄三年前曾有一晤,此次到來尚未及拜訪,想不到陸兄還記得辛某。”

方靖遠笑道:“辛兄風采,令人望而傾倒,何止是陸大人,在下亦心向往之,想不到如此運氣,竟得在此幸會,看來在下運氣勝過陸大人啊!”

“即是如此,相請不如偶遇,我這就讓人去請陸兄,與方兄一起,不醉無歸!”

誰人不喜彩虹屁,辛棄疾也不例外,他本就性子爽利痛快,當即就讓隨從去請陸遊,方靖遠則先告罪回去更衣,兩人約定申末酉初之時於和樂樓一聚。

宋律官員禁止狎妓夜宿花樓,卻不禁酒,更沒有宵禁之說,在酒樓歡宴時有則可邀樂伎相伴,吃喝玩樂各種娛樂匯聚一堂,也是文人雅士間的一樁韻事。

但穿著官服出門,被人看在眼裏,難免會招惹來一些是非,就算再想跟著辛棄疾,他也得先回去更衣。

方靖遠素來不喜應酬,到了這個時代尤其不願出門,前幾日考官散場時的同僚聚會都被他推辭得幹幹凈凈,一場都沒去。可這是跟陸辛兩位大佬的歷史性會晤,他哪裏舍得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