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護送使臣

“人莫不惡死……冒萬死、幸一生!”(注1)

信中寫的很清楚, 範大學士是大宋使臣,奉命上燕京進貢遞書,徐州守軍扣押使臣隊伍, 上逆君意, 下悖民心, 無論宋金兩國的皇帝,都不會容許如此荒謬之事發生,若不立刻放人,今年的歲貢取消,範大學士有任何損傷, 他們必定拿下徐州城,為其報仇。就是範大學士本人,出使之時, 亦做好殉國準備,所以絕不會容忍他們以他作為人質要挾。

總而言之, 要麽戰,要麽放人, 要挾是不可能的。

文字極為硬氣, 硬得那文書翻譯給金木珠的時候, 都冒出一頭冷汗。見慣了宋人求和時的婉轉哀求, 忽然看到這麽鐵骨錚錚的字體和書信, 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偷偷往城墻下瞥一眼時,正好看到城下的那員女將並未離開,而是——

又張弓射箭?

“小心!”親兵也注意到了嶽璃的動作,急忙拉著文書和金木珠蹲下身,藏在女墻後面。

然而這一箭根本不是朝他們射來的, 是直射向天空,一只飛過半空裏的烏鴉“嘎”地一聲慘叫,啪嗒落在了城墻上,摔成一團血肉模糊,文書就在旁邊,見狀兩腿一軟,徹底癱在地上,抱住金木珠的小腿就哭了起來。

“千夫長,刺史帶走了守城的重弩和兵馬,現在留下的根本不足以對抗宋軍,請三思啊!”

“兩國交兵尚不斬來使,這宋使是去燕京納貢,千夫長又何必阻攔?”

金木珠氣得咬牙切齒,“那刺史呢?他們不交出刺史,我們早晚也是死!”

文書戰戰兢兢地說道:“他們交不出刺史,說明刺史也不在他們手裏啊……千夫長不如上報燕京,也好過如此……否則等燕京怪罪下來,千夫長更是死罪啊!”

“左右都是一死……”金木珠握住手中刀,雙目血紅地望著城墻下面的嶽璃,“老子跟她拼了!”

“萬萬不可!”文書和親兵一左一右抱住他,苦苦勸解,“千夫長,漢人有句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今他們既然沒抓到刺史,說不定刺史只是受傷失蹤,改日還會回來,若是你現在一時意氣,失了徐州,那刺史回來,又當如何?”

金木珠氣得嘔血,最後終於還是怒沖沖地將手中腰刀摔在了地上,“罷了,要放人……你們去放,我就守在這裏,倒要看看這個羅刹女還能一箭射死我不成?”

文書和親兵兩人面面相覷,也不敢再惹惱了他,趕緊跑下城樓,去驛館傳令,恭送大宋使臣一行離開徐州。

範成大被禁足在驛館中已有兩日,看到外面那些兇神惡煞的金兵,並不以為然。他起初不知海州大捷之事,只當是這幫金兵要給他個下馬威,後來才得知是因為徐州刺史完顏廷去攻打海州,結果全軍覆沒不說,自己也兵敗失蹤,他的下屬這才拿他來撒氣。

得知這一消息,他不禁大笑三聲,立刻提筆做賦,還讓隨從去大了點酒回來,哪怕自斟自飲,亦是對月舉杯,無比暢意。

大宋自從嶽元帥死後,多少年不曾有過這樣痛快淋漓的大勝了?哪怕是去年的采石磯一戰,也是背水一戰,勝在天時地利人和,多虧金國內亂,才讓大宋躲過一劫。而如今完顏雍派使者催貢時的嘴臉,但凡有點氣節之人都不能忍,而他自願出任使臣,也是抱了必死之心。

無論是昔日被關押在極北苦寒之地牧羊的蘇武,還是之前死於金人刀下的使臣,都是他心中標杆,此次前去談判的內容,和海州大捷的戰果,讓他很明白,自己這就是去為大宋爭取時間和利益,稍有不慎,就會人頭落地。

可在臨死之前,尚能看到大宋如此硬氣地應戰,看到他們毫不妥協地硬杠,哪怕一死,也是痛快淋漓。

然而他沒死,金兵前來放行,還客客氣氣地將他和隨從送到北城門,看著他們出城之後,立刻關閉城門,似乎生怕他們再回過頭來不肯走了。

範成大心下了然,定然是海州軍來了,他們吃了虧才肯放人。

“範大學士!”出城沒走多遠,就有一隊人馬飛馳而來,為首的倒是個熟人,原來臨安城鈞容直的頭號紈絝,今年新科武進士霍千鈞,而他身後的那個女子……範成大眯起眼來,看到她背上斜插著的一對金錘,便知道她的來歷了。

以女子之身考取武狀元的,有史以來第一人,不愧是嶽鵬舉的後人。嶽家有此女,重振家聲有望。

“霍九郎。”範成大微微頷首,叉手一禮,笑道:“那些金人肯放我離開,想必是你們的功勞吧!不知大破金兵的辛通判可在?久仰大名,尚未曾有緣得見呢!”

大宋文臣領兵作戰的不少,前有采石磯虞允文,辛棄疾以文臣之身領兵不算例外,可能有他那般百戰百勝的記錄,也是罕見。單是他先前被派往南方傳旨,結果一路剿匪剿得從江南到嶺南,山賊水匪聞辛幼安之名就倉惶而逃,甚至有的地方狐假狐威地掛上“辛”字旗號,也能嚇跑不少山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