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誰家良田

得知方靖遠對徐州圍而不攻, 還在外面開始種起了田,完顏雍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來。

對於“源靜澤”,他是十分欣賞甚至一度想將人留下來的。在他處理完顏亮留下的爛攤子焦頭爛額之時, 這樣一個“番邦”使者忽然點醒了他的思路, 讓他跳出原來部落聯盟式的管理方式, 開始真正面對整個大金帝國時,才發現這個帝國看似龐大,內裏卻四分五裂,一個不好,他就有可能步上完顏亮的覆轍, 被自己的親族出賣背叛,死無葬身之地。

他要改變大金的兵制,要扶農釋奴, 將所有的權利集中在自己手裏,才能真正成為這個帝國第一無二的主人。

所以他采納了“源靜澤”的獻策, 助農開荒,將自己和親族名下的奴隸變成農莊佃農, 準許他們贖身自立, 又公告天下開恩科取仕, 一系列政令頒布下去, 果然得到眾口一詞的稱贊, 甚至還有人將“小堯舜”這樣的名號冠在他的頭上,無不令他飄飄然了好一陣。

成為天下歸心的明君,青史留名,就算身為皇帝,也同樣會有這種念想。

可正當他看著一切都按照他的部署走上正規,蒸蒸日上時, 卻來了當頭一棒。完顏廷派去的探子查到的線索,和燕京的一對照,加上方靖遠先前因“海潮”失蹤了數月之事,跟“源靜澤”出現在燕京的時間正好重合……太多的巧合累計在一切,就不再是巧合。

可當他憤怒地讓完顏廷追擊宋國使臣一行人,結果卻收到了更大的噩耗。完顏廷為了趕路,一人雙馬,只帶了五百鐵甲精騎,結果卻兵敗身死,幾乎全軍覆沒,只剩下幾個逃回來的騎兵,稟報完戰況後,也被他憤然斬殺,以泄心頭之怒。

殺完人之後,完顏雍才冷靜下來,卻又有些茫然了。源靜澤是方靖遠之事,如今只有他一人知道,當時憤然派出完顏廷追殺,太子也曾問過原因,他卻不肯說。

說出去,太丟臉。更可怕的事,他現在推行的政令,是基於方靖遠當時所獻的“良策”,若是被其他人知曉,又當如何?是斷然終止,還是繼續下去?

從知道方靖遠此人的行事風格之後,他就覺得其中一定有詐。可左思右想,眼下朝堂內外一片歌功頌德,讓人人稱贊,他又想不出其中的問題,以至於這幾日都沒睡好,眼下烏青一片,接到徐州被圍的消息後,更是頭疼無比。

金國太子這幾日見完顏雍脾氣暴躁,旁敲側擊地問過身邊人,都只道是完顏廷出事引得皇帝大怒,卻不知前因後果,如今見徐州求援,便上前請命。

“父皇仁慈,對宋國君臣太過寬厚,這些人卻如此忘恩負義!請父皇準兒臣率兵南下,奪回海州等地,到時候看那些宋人還有何言辭可以狡辯!”

完顏雍搖搖頭,說道:“莫說朕剛剛解散了各部聯軍,讓他們都回去休養,就算沒解散,你以為,眼下國庫還能支撐得起百萬?不,十萬大軍的開銷?朕讓你主掌戶部,就是讓你看好國庫,當這個皇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對這個兒子,他再了解不過,志大才疏,驕縱狂傲,他若是不能留下個紮實的基業,只怕要不了就得被這兒子敗得精光。可這是他與妻子的第一個孩子,妻子與他青梅竹馬,恩愛情重,卻被完顏亮看中,被逼自盡,成為他畢生傷痛,自稱帝起就追封她為皇後,立下太子,並聲稱永不再立後。

為了夫妻父子之情,他也不能就這樣放太子出去,否則以他的狂傲自大,領兵作戰,簡直是去送菜。

完顏廷那般身經百戰的猛將尚且兵敗身死,何況這個一直被他保護著的太子呢?

“徐州之事,朕自有主張。那些宋人願意墾荒種地,且讓他們去種,等他們種好了地,來日我們再收回來不也一樣?何必現在浪費人力物力?”

“更何況,秋闈將至,此次科舉之事,就交由太子你去主持吧!”

歷代科舉取仕都是天子門生,完顏雍肯放權給他,顯然是對太子的信任,太子自是不勝歡喜,連忙致謝告退,前去安排不提。

完顏雍則看著桌面上的輿圖,那是他命人特地拿來的中原地圖,徐州那一片都被他用朱筆圈了起來。

“方靖遠……且讓你一步,朕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能讓一片廢土,種出多少糧食?”

事實證明,方靖遠他不種糧,種的是各種豆類和芝麻等速生作物,然後,開油坊,榨油,開布坊,織布。

有山有水有磨坊,水磨坊和布坊挨著,每日裏聽著嘩嘩的流水聲,在工人們眼裏,這轉出來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也不知方使君是何方的神仙下凡,才來海州半年多,就給這裏帶來了真·翻天覆地的變化。

布坊的工人大多是女子,這些娘子們聚集在一起做工,每日裏工坊管三頓飯,她們有工錢拿還可以帶點食物回家,就算是逃荒來身無長物的流民,幾個月下來也能在海州城找到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