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小病怡情

方靖遠從未跟霍千鈞說過, 當初他知道霍千鈞因為泗州守軍拖延時機,被困在靈璧,好容易突圍趕回徐州, 又撞上徐州城破, 幾乎全軍覆沒, 生死不知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

若不是因為他,霍千鈞現在還是臨安城裏那個鈞容直最帥的紈絝,瓦舍裏最風流的公子,蹴鞠場上熱火朝天的球手……可以睡最軟的床, 喝最烈的酒,吃最貴的菜,他放下了富貴窩裏所有享受, 跟他來這裏拼搏,從沒有要求任何特殊優待, 一樣水裏火裏來去,刀頭舔血廝殺在前。

若是他真出事了, 方靖遠覺得就算把自己都賠上, 也對不起霍家老頭子。

這種自己人捅的刀, 比來自敵人的還要讓人惡心和難受。

徐州失守的事, 他一直在自責, 明知道可能會有拖後腿的豬隊友,卻沒有事先提醒趙士程和霍千鈞,沒有做好預防措施,結果發生了那般慘烈的結果,甚至給嶽璃都留下了心病。

就連新婚那夜,因為那場火, 他的洞房花燭夜泡湯了不說,嶽璃還失眠了。連著幾個晚上,她都沒睡好,一閉眼就會做噩夢,夢到徐州府衙大牢那場大火中死去的人,方靖遠最後不得不給她用了藥強制性讓她休息了一天一夜,才讓她緩過勁來。

這一筆筆的賬,方靖遠都記在內心的小本本裏,等著跟那些人算呢。

只是這些,他並不想跟霍千鈞說得太清楚,讓這二貨知道人心險惡就行,指望他去算計別人,還是免了吧。

果然,距離徐州不到百裏之時,前行探路的斥候就回來稟報,說泗州和楚州兩軍趁著完顏允中和紇石烈志寧爭奪徐州時,趁虛而入,拿下了徐州以南的幾個縣城,眼下已包圍了徐州,準備攻城。

只是,搶奪戰利品和城池時,他們都爭先恐後,而如今到需要真刀真槍上去攻城時,兩方都各據一方,等著對方先出手。

霍千鈞聞言立刻躍躍欲試:“要不我們也上去插一手?”

方靖遠有些遺憾地搖搖頭,說道:“時機未到,留著讓他們自己折騰吧,我們眼下的重點在山東。中原……他們既然看重,就由得他們去爭吧!”

他小本本上的賬尚未清算,眼下海州和山東尚有一大堆事務亟需他處理,他眼下還是個“重傷不起”的病人,自然不能在徐州戰場露面,還是早些回去,穩住海州的基本盤,著手準備拿下山東後如何防備金兵的反撲和南宋朝廷伸來的手吧。

趙伯圭派來的樊十三娘無功而返,還不知會不會有什麽後手,這都不可不防。

“走啊!還舍不得嗎?”方靖遠見霍千鈞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不覺失笑,“難道還想去跟完顏允中咋打一仗?邵宏淵肯定會十分樂意你去打頭陣當炮灰,有你上去他就可以繼續坐等機會撿便宜,對不對?”

“你又提那個混賬!”霍千鈞一聽到邵宏淵的名字就來氣,悻悻地說道:“我早晚要回來把他們都一鍋端了!”

“行啊,記得就行。”方靖遠笑笑,拍馬前行,“走吧,反正他們在這裏,一個也跑不了。”

他們直接從徐州以北的黃河離開,城中守軍已換上了完顏允中的人馬,這是一年裏徐州第三次易手,城頭王旗變了又變,城中的百姓早已麻木,無論誰來誰去,他們都關起門來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成了外面爭鬥火拼中的犧牲品。

金軍的哨探就算看到了這隊人馬,沒看清他們的旗幟,也只能猜測他們的來歷,並不敢靠近詢問。

直到過河遠離金軍防線後,方靖遠方才讓人打出了宋軍旗幟和霍千鈞的“霍”字大旗。他並沒有打算將這一戰的功勞包攬到自己身上,甚至都不打算讓其他人知道自己是“裝病”金蟬脫殼去幹掉了紇石烈志寧。

不過這一番來去匆匆的冬日急行軍,也將他累得夠嗆,一回到海州,這裝病就成了真病,當晚就開始發燒起來,急得霍千鈞連夜跑出城去把雲台書院醫院院的錢太醫給“請”進了方府。

錢太醫給方靖遠把了下脈,就狠狠瞪了霍千鈞一眼,問道:“使君是文官知道嗎?要一個文官日夜兼程出去打仗,你們這些武將都死光了嗎?”

他的嘴雖然刻薄,可醫術了得,挨罵霍千鈞也得低頭忍著。

“是是是,是我們不對,我們不該帶他一起去。但使君非要去,我們也攔不住啊!錢太醫你就趕緊開藥方,我去抓藥熬藥,元澤自幼身子弱,可捱不得這般燒法。”

錢太醫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他不知愛惜自己身體,燒傻了也是活該。”

嘴上雖然說得狠,放下方靖遠的手就去書案上拿起毛病,霍千鈞急忙奉上已經研磨好的墨汁,錢太醫手下筆走龍蛇般開出藥方,上面寫的字霍千鈞居然一個都認不出來,不禁有些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