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覆水難收

長清裴氏, 臨邑王氏,都是齊州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兩族常年通婚, 族中子弟有合適的人選, 都會早早定下婚約。

裴文卓也不例外, 在他十二歲那年文名鵲起,就定下了王家嫡支的九娘子。

雖說他出身裴氏旁支,並非族長一脈,但他在自幼聰慧過人,十歲從族學考入當時的泰山書院, 十二歲就奪得同舍第一,王家便舍了當時嫡支年紀相仿的裴七郎而定下年長三歲的裴三郎。

然而裴文卓十六喪父,十八喪母, 連著五年孝期守孝下來,不光是原本定下的婚約被換給了裴七郎, 連他先前考取的解試名額也被裴七郎頂替,還趁著他為父母掃墓時派人劫殺, 他便借此死遁逃去了海州。

現在來的, 就是裴三郎的前未婚妻, 如今裴七郎夫人, 王九娘。

“奴家王九娘, 見過裴押司。”王九娘如今也不過十七八歲,窈窕纖瘦,一副楚楚可憐之姿,倒讓一旁曬得黑瘦的魏楚楚忍不住看看自己的手,露出幾分慘不忍睹的表情。

魏勝早年從軍是弓箭手斥候,家中並不富裕, 甚至在他失陷於海州消息斷絕時,族人還曾試圖奪產逼走他的妻兒,魏楚楚自小吃盡苦頭,直到魏勝奪下海州歸附大宋,得到官家敕封,才改變了她的境遇,可她打小做貫農活,學過舞刀弄槍就是沒學過女紅家事,所以一被阿娘和族人逼婚時,就果斷跑去海州從軍進了海州狸。

她的手粗糙毫不細致,有些黑瘦不說,還有幾個老繭和傷疤,跟王九娘一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魏楚楚偷偷地將自己的手藏到了身後,並沒注意到裴文卓眼角的余光掃過她這個動作時,微微彎起了唇角。

“裴王氏,此間是歷城縣衙,若無冤情上告,本官於開府坐衙期間,恕不招待……”

王九娘擡起頭來,堂上眾人都覺得眼前一亮,只見她面如白玉,眼若秋水,哪怕不施脂粉,素衣荊釵,亦有令眾人驚艷的姿容氣質,難怪裴七郎甘冒如此風險,不惜置裴文卓於死地,也要將她和裴文卓的功名奪了過去。

眾人心中暗嘆“紅顏禍水”之時,王九娘卻眼中淚光閃閃,悲聲說道:“奴家是來狀告長清裴氏,騙婚騙財,強奪人妻!”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別說是堂上的裴文卓,就連剛剛交接了縣衙事務尚未離去的項汶和其他官吏,本著八卦之心想看個熱鬧,卻沒想到恰到個如此之大的瓜。

貌似,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世家內幕。

魏楚楚更是愕然地望向裴文卓。“強奪人妻”?這個人,莫非就說得是他?

所謂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王九娘在裴家面對裴文卓“報復”之時,突然冒出來反戈一擊,告得還是自己剛成親半年的“夫君”,僅此一點,便已讓先前覺得她是個柔弱可憐的“弱女子”的人只覺自己深深眼瞎。

王九娘將狀紙遞給文書,送交到裴文卓手中,裴文卓只掃了一眼,便冷冷淡淡地說道:“此案既與本官有關聯,尚需提交府城,你可先行歸家,待等候通傳。”

“多謝押司,只是奴家如今已無家可歸。那裴家乃虎狼之地,害了奴家終身,而奴家的娘家亦無人肯為奴家出頭,就請押司為奴家做主……”

王九娘說著說著,已是泣不成聲,跪倒在地上,那般柔弱無助可憐的模樣,更讓人心疼。

就連魏楚楚都生出幾分同情之心,摸摸自己的心口,想要勸裴文卓暫時收留她,免得這樣一個弱女子出門被娘家和婆家欺淩,哪裏還有什麽活路。

正當眾人以為裴文卓會收留她時,卻聽他冷冷地說道:“裴王氏,你與裴文軒業已成婚半載,有婚書為證。按《宋刑統》卷十二戶婚律,妻告夫屬不睦,妻子擅去,徒兩年。你既然無家可歸,那本官就先將你送去府衙大牢暫押,等候發落。”

“裴三郎!”王九娘哪裏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憤然擡起頭來,怒氣沖沖地瞪向裴文卓,一掃先前那般柔弱可憐的模樣,顯然已被氣得無法保持原本的人設,“你……你忘恩負義!”

“呵,你倒是說說,你們王家,對我有何恩義可言?”

裴文卓冷笑道:“是在我年少成名時紆尊降貴地許以親事,然後在我父母雙亡時拒之門外,轉嫁他人後又怕我揭穿你們,意圖殺人滅口?”

“此恩此義,裴某絕不敢忘。”

他原本想算賬,想報復的,是裴家和王家,並未打算跟王九娘計較。畢竟在他看來,王九娘不過是兩家交易的棋子,一個弱女子罷了,自己都做不得主,又何必怪她。可現在她卻主動找上門來,反戈一擊或許他會幫忙,可這般明晃晃地演戲想要算計他,就休怪他不講情面了。

他的話音剛落,王九娘便滿面淚痕,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說道:“裴三郎……你……你竟然如此看我……”說著,她無限淒楚的一笑,黯然道:“罷了,既然連你都看不起我,嫌棄我這殘花敗柳之身,那我活著還有何意義……”